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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花園/二
二 即使是關系剛開始時的蜜月期,他們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親密過,他們都有屬于自己的劇本,能做的不過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的失憶等于將劇本中沖突的高潮給抹去了,缺少了至關重要的一部分,故事便不再完整了,留出的空白也能夠被人隨意改寫。 六月底酷熱難耐,顧及到她的身體,家里的空調不能開太低,她格外怕熱,在家里只穿著吊帶裙,不待在臥室的時候就躺在露臺的吊床上,夜晚他回家時總能看到她等在露臺。他的車轉進院子,她就走到車道旁等他下車,寬松的裙子讓她的大片肌膚裸露在外,副官不得別扭地移開視線,他說過她兩次,她才記得要穿件開衫再出來。 “我還有事兒要談,你餓了就先吃飯,我們好了就下來?!彼匀坏匚橇宋撬念~頭,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裹緊了開衫,聽話地走回了客廳。他與副官徑直走進樓上的書房,確認過房門已經鎖好,副官才坐了下來。 “她現在……”副官說。欲言又止地回頭望了一眼房門?!八雌饋砘謴偷貌诲e,比以前精神也好多了,只是你和她的關系是不是太親密了些?” “那你認為我要怎么對她才算合適?”他反問,翻開了從辦公室里帶回來的文件,藍標文件是被允許帶離辦公區域的,從前他一定會盡力處理完案頭所有的文件才回家,現在也開始允許自己享受條例的便利。 “她是帶著目的到你身邊來的,為了救她被關在監獄里的父母她才會跟你有這樣的關系,就算那個人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她知道她要承受什么,你也不能忘記?!?/br> “可是她來我身邊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會懷上我的孩子,也不知道她的孩子會被我母親抱走,更不知道自己會因為這樣的打擊而失憶,這些她都不知道?!彼f。他還記得在自己母親將孩子抱離病房的那一刻她聲嘶力竭地尖叫,掙扎著想要從他的懷中逃開,最后卻因為心臟驟停暈倒,醫護人員蜂擁進病房,然后把她推進搶救室,他靜靜待在原地,低頭看落在地上的嬰兒毯子。 “她已經失憶了,她現在什么都不記得了?!备惫僬f,手指彎曲,敲了敲實木桌面?!澳愦罂梢援敵墒裁炊紱]有發生?!?/br> “她失憶了,但我沒有?!彼f。 副官擺了擺手,示意這樣這個話題已經沒有繼續進行下去的必要。 他大概看了幾頁文件,心里已經有數,抬起頭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時鐘。 “六軍區過來難民以前是怎么安置的?怎么現在突然又有這么多人提議要更改安置方案?”第六軍區常年內亂不斷,治安奇差,每天都有從六軍區的居民嘗試跨越邊境,只是最近提議要改變安置難民方法的提案逐漸多了,不出意外在下個月就會進行第一輪提案投票。 “以前的處理方法是接收14歲以下的兒童統一安置教育,遣返他們的父母一方,只留一位直系親屬在身邊。兒童成長到25歲時允許他們將自己父母的另一方接到我們軍區來?!?/br> “14歲以上的呢?”他問。原本在手指間旋轉的鋼筆掉落在紙張上。 “如果他們愿意簽訂放棄一切原有社會關系的文件我們就接納他們進入軍區,每年會定期安排他們與自己的父母會見,到了30歲每一年可以將他們的父母接到軍區生活半年時間?!?/br> 副官替他撿起了那支鋼筆,又將那支筆重新放進了筆筒。這是他非常喜歡的一直筆,是她用自己一個月的工資買下來的給他的生日禮物,那時她已經懷孕五個月了,把禮物放在他熨好的制服上,淺藍色的便簽紙上寫著一句“生日快樂”,落款是一個星星的圖案,旁邊還有一顆被涂掉的心形。別扭又可愛。 “現在他們想要怎么改?” “接受16歲以下的青少年和他們的雙親共同入境,但還是要統一管理和教育?!备惫倩卮?。 “他們入境以后的生活環境怎么樣?” “挺好的,但馬上會變得更好?!?/br> 他將文件合上,又看了一眼時間,快要到往常吃晚飯的時候了,他不到,她是肯定不會動筷子的。副官坐在他面前,一副等待他給出更多建設性意見的模樣,他重重靠在椅背上,皮質椅背都發出呻吟聲。 “我mama前段時間剛成立了一個難民關懷機構,這你是知道的吧?”他問,但并沒有留出讓副官回答的空隙?!白屇切┬『⒏约旱母改阜珠_怎么說都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反正也只是給人權組織做做樣子看罷了,我支持或反對都不會有什么特別的意義,贊成的話,也算是支持我母親了,也就不會有人對我有別的什么看法?!彼肓讼?,又多說了幾句話?!叭耸录凑?,我們都明白,這次我站在我mama這一邊,總沒什么過錯?!?/br> 副官不以為然?!澳悴荒芤驗樗秃⒆臃珠_了就開始同情所有的孩子,她只是一個為了自己的父母把身體出賣給你的女人,我有責任提醒你保持清醒,如果你做了不明智的決定,我也會被你的父親責問?!?/br> “看來現在無論我說什么,做什么,你都會認為是她影響了我的決定,我們沒什么好說的,你也可以把我的原話轉述給我父親?!彼f。秒針一刻一刻劃過數格,她現在一定已經坐在桌前了,也許正咬著筷子在心里埋怨著他怎么還不下來,然后偷偷夾一塊rou放進嘴里。這場無意義的談話持續得越久,她就會等得越著急。他要結束它?!斑€有,這是我對你的請求,請你以后多尊重一些她,至少把她當成一個人來看待吧,她沒有做錯什么事,不應該被你這樣看不起?!?/br> “她是個可以為了籠絡線人而向一個17歲男孩投懷送抱的人,她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做一切事情,包括來到你身邊,你又怎么知道懷孕不是她計劃中的一部分?你真應該好好冷靜冷靜?!备惫賻缀鯁∪皇?。 “我知道她過去的事情,也相信現在發生的事都不是她的計劃?!彼届o地說?!耙驗樗龕畚??!?/br> 她會因為要等他下班回家睡著在沙發上,無論他是幾點鐘回到家,她睜開眼后就會張開手臂要他抱她起來。她會在早上沖咖啡時只沖他愛喝的濃縮咖啡,因為他不愛喝其他口味的咖啡,所以她干脆只做一種口味的。在她躺在產床上的時候,他在門外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哭聲,原來“愛”的具象化是可以這么疼的,而在無法明確指出的某個身體部位,他也在隱隱作痛著。直到現在,在這棟兩層高的小樓里,她沒有了記憶,已經不會再痛了,但那種感受居然還在他的神經中日夜持續著。 誰又能說這不是報應。 他走到門前,原本已經把門推開了一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又猛然將門合上了。 “對了,如果我的父母向你問起她的事情,你讓他們直接來問我吧,畢竟她已經是我孩子的母親了,而且現在和我生活在一起,如果他們想知道她的事,也應該是讓一個了解她的人去告訴他們,不過你不用著急,我自己也會跟他們說的?!彼f完話,將門再次打開,走下了樓梯??蛷d里已經能聞見晚飯的香味,只是餐桌旁沒有坐著人,傭人又端著一盤菜從廚房中走出來,看見他和副官站在一起,微笑著對副官說小姐讓自己做了副官愛喜歡吃的菜,邀請副官留下來吃晚飯。 他順著傭人的視線看去,她不在客廳,而是在客廳外露臺上的藤椅上坐著抽煙,她換了一條更適合招待客人時的裙子,蹬掉了拖鞋,光腳踩在地上。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她立刻熄滅了煙,洗過手之后走回到他身邊,他潛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人也不自覺微微將她擋在身后,無法判斷她是否察覺到他突然的警惕。她語氣平和地重復了一遍傭人說的話,又指了指正在餐桌上正冒著熱氣的菜,話已至此,副官自然也無法再推脫,答應留下來一同吃晚飯。 和她在一起時,他的確表現得要比跟名正言順的妻子相處時更要放松。他們并不坐得很靠近,但兩人的肩膀總會不自覺朝向對方傾斜。他原本不愛在吃飯時說話,可現在也會和她聊些沒有營養的話題,他不明白為什么她只在家里待著也要穿裙子,她說自己穿了太久制服,難得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就一天也不愿意浪費。 她說話時他總是微笑著看著她。他比她年長六歲,她才25歲,他在笑起來時眼尾已經有了細紋。他有一雙標準的桃花眼,待人接物時總含笑,她不是第一個被那雙眼睛蠱惑的女人,也自然不會是最后一個,或許他對她最大的溫柔便是不喚醒她的美夢,他們此刻與任何一對新婚夫婦無異。副官想,既然她永遠不可能成為他名義上的妻子,在這個前提下,無論是怎樣的補償也是不過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