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會你肆
幸會你·肆
臨行前,陸嶼帶林瑾去了大世界。他們似還是五年前般,在大世界小白樓的哈哈鏡前,興高采烈地一面面照過去。 兩個人看著鏡子里千奇百怪的對方,笑得直不起腰。 他們亦手拉手去了外灘的匯豐銀行,準備一道看穹窿頂的馬賽克鑲嵌壁畫??墒切虚L唯恐租界淪陷,東洋人會將壁畫毀盡,早已用白石膏將壁畫封存起來。映入他們眼眸的,便只剩白煞煞的墻皮。 走吧。林瑾頗為遺憾地對陸嶼說。 陸嶼揉揉她發,安慰道,香港的匯豐銀行是總部,壁畫肯定更漂亮。 林瑾點頭,其實心里想說的是,我只想和你一起看。 他們離開外灘,經過仙樂斯時,見到舞廳門口懸掛著巨型海報,報上的樊鶯鶯立在麥克風前,巧笑倩兮,無數歌迷圍攏于那,正在給她獻花。 路旁的唱片機循環播放著她生前最后一支曲子 林瑾這才記起,前幾日從報上得知,樊鶯鶯因這首,而慘遭東洋人殺害,聽說還被人生生割下腦袋,懸在了薛華立路的電線桿上。 這首歌的歌詞是號召民眾守護上海,這在東洋人眼里,自然是難以饒恕的反動行為。 林瑾抬眸望向陸嶼,只見他眼眶通紅,雙手緊緊攥著,直攥得骨節泛白。 李老大事后,陸嶼本以為按照樊鶯鶯的個性,定會找他來大鬧一場,結果卻意外地沒有。后來他從別處偶然得知,其實樊鶯鶯并不知曉李老大是漢jian。 陸嶼不喜樊鶯鶯,即使當初迫不得已要去接近她,他也從不和她說話,與她并沒有過多往來,一切皆是逢場作戲。 然而此時此刻,陸嶼卻發自肺腑,欽佩她的義舉。 她比起飽讀詩書,卻在關鍵時刻丟棄故土之人,著實要強上百倍。 微風蕩漾,輕輕地將唱片機中的歌聲,吹至了上海每個角落 我不能夠給誰奪走,僅有的春光。我不能夠讓誰吹熄,胸中的太陽。心上的人兒,你不要悲傷。愿你的笑容,永遠那樣 晚霞四傾,照得江水都泛起朦朧的紅光。碼頭烏沉沉擠滿了旅客,傭人將林瑾的行李送上輪船。 岸邊,賣小吃的攤販,鬧嚷嚷地叫喊。不時有人駐足,買上一份小吃,去慰藉即將遠離家鄉的腸胃。 陸嶼似想到什么般,向林瑾低語,我好像欠你一碗小餛飩。 不容她反應,他便牽著她手,徐徐來至餛飩攤子,要了碗縐紗小餛飩。 老板收過錢,舀了份餛飩遞給陸嶼。藍白的大粗瓷碗,盛著十幾枚小餛飩,只只晶瑩剔透,裹著淡粉美麗的rou餡,宛如一條條散著尾巴的小金魚。配料也頗為實在,蝦米紫菜蛋皮滿撲撲擁擠在餛飩四周。 此時,碼頭已坐滿了人。陸嶼一手捧著小餛飩,一手牽著林瑾,找了半晌,方才找到一個位置。他讓林瑾坐下,自己則蹲在地上,右手拿起調羹,將小餛飩慢慢喂給林瑾。 就像當年她喂給自己一樣。 這碗放了麻油。他笑。 他還記得她當年的不滿與嘟囔,一碗小餛飩沒放麻油都會令她抱怨上好幾句。真不知當時的她又是怎么抱怨自己的? 想到這里,陸嶼唇角彎彎,不住地往上揚。 林瑾不敢看陸嶼,只是拼命咀嚼著餛飩,一心只希冀能夠快點吃完登船。因為她生怕再過再過一秒,淚水便會不爭氣地流下來,淌滿整張臉。 寒風砭人肌骨,輪船鈴聲叮叮當當大振,這是在做最后召集。 不要中途下船,要乖乖到香港,知道嗎?陸嶼送她來到登船的地方,心里不放心,又念叨了一遍。 知道了,啰嗦。林瑾仰頸,努力不讓淚珠子砸落,可是鼻子還是酸澀極了。 陸嶼將一樣卡片塞進她的大衣口袋,而后拿起她的右手,放置自己臉頰,來回反復地撫弄,直至她冰涼的小手有了絲絲暖意。 她聽到他斷斷續續,好像在說,林瑾怎么辦我真的舍不得你 可他的話很輕很輕,宛如輪船上空漂浮的碧煙,一晃就沒了。 陸嶼不住親吻她手背,哽哽咽咽道,林瑾,婚書只是我的承諾,是陸嶼只會娶林瑾的承諾,而你不需對我負有任何責任。我希望你快樂,也愿看到你快樂。所以,不要等我,你要努力找到自己的幸福。 林瑾低眸,積攢許久的淚珠,終于奔涌而出,滴滴垂落。 江水悠悠,陸嶼瞧著林瑾走上跳板,而后立在甲板上,向他揮手。 很快,她整個人便隨著汽笛聲,漸漸駛遠,宛如最后一縷霞光,沉落于無邊黑暗。 林瑾走進船艙,她立在人來人往的過道上,默默掏出陸嶼放于她口袋的卡片。 原來是他們除夕拍攝的相片。只見相片上,男人笑容深深,緊緊摟著懷中女人。 照片下側,掩著一行小字。墨藍字跡,映在雪白相紙上,一切皆是清清楚楚。 幸會林瑾,此生無憾。 *** 1、:由陳歌辛作詞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