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
一二三
紅妝看著季寒初,他伏在她身上,靠得太近,眼里的情緒很明顯。 天地間很安寧,連風都沒有。 季寒初靜靜望著紅妝,他看起來很痛苦,目光很深,那里面的東西快要藏不住了。 紅妝從他眼中大片的情緒里捕捉到裂口,探進去,看見季寒初就站在一片荒蕪的原野上,一邊是天光,一邊是黑暗,他在搖擺,在掙扎,也在撕裂。 他的內心正在丑態畢露地捍衛自我,捍衛搖搖欲墜的正直道義。 紅妝推開他,坐在草地上,坐在他面前。 她拍拍身上的雜草,望著他墨黑的瞳孔,問:中原人都像你一樣嗎? 季寒初低垂的眼抬起,低低地問:什么? 紅妝笑了一聲,說:這么輕易地就愛上一個人。 她伸出三根手指頭,三次,就見了三次而已。 季寒初別開了臉。 良久,他回過神,問她:紅袖是你什么人? 紅妝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不僅淡了,甚至還浮上層冷意。 她倏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季寒初:你是不是又開始了? 季寒初:開始什么? 紅妝冷冷地笑,笑容說不出的嘲諷:自以為是地編故事啊,莫名其妙大發善心。你是從哪里聽來了什么悲慘遭遇,硬要往我身上套,得出個我不得已的苦衷,是不是? 季寒初:我聽謝離憂說了些事,倘若你真的有非做不可的理由,那我們 我們其實也不一定要走向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紅妝完全不給季寒初反應的機會,說話極快,語氣凌厲又淡?。核懔税杉竞?,你不是為我找理由,是在為你自己找借口。因為人人稱頌的小醫仙喜歡上一個妖女很丟臉,你現在就是迫不及待地要找個理由,才能讓這件事顯得不那么丟人。 季寒初的手顫了顫,沒說話。 若最初他只是猜測,現在紅妝的反應已給了他證實。 但她說出口的話,那樣讓他難過。 紅妝走近他,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繼續說:我說的對不對啊,季三公子。 季寒初撐地站起,淡淡說一句:不對。 可紅妝根本不會信,她非但不信,反而因為季寒初提了某個被她深藏在心的禁忌,變本加厲地咄咄逼人。 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沒有苦衷,也沒有任何理由。我就是喜歡殺人,殺人能讓我快活,比和你一起快活多了。之前我和你說我考慮放過殷遠崖,那才是真的騙你,我不可能放過他,他和我只能活一個。 季寒初抿緊唇,隱忍的表情里多了絲松動。 紅妝一把抓住他胳膊,擠到他面前,季寒初,你想著攔我就干脆殺了我,要不然你就放縱我,不要夾在中間搖擺不定,更別指望我放手,否則我看你不起。 她說完,放開了手,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季寒初定定望著那抹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夜色下,也沒有再說出一句話。 她說自己就是喜歡殺人,他當然不會信。她曾有無數個機會對殷青湮和戚燼下手,甚至殺了謝離憂,但她都沒有。 可就像謝離憂說的那樣,她和當年失蹤的紅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她的目的也很明確,就是沖殷家來的。 這才是最棘手的,因為這是個死局,就像他的感情一樣。 左右碰壁,道盡途殫。 * 紅妝喜歡殺人嗎? 當然不喜歡。 可不喜歡歸不喜歡,有些人必須得死,比如殷三平。 不下地獄,簡直對不起她活這一場。 夜里狂風大作,水間客棧的庭院里只能聽得到風聲。 呼嘯來,呼嘯去,仿佛女鬼夜哭。 殷三平被困在院子里,像只困獸,他往哪里走,哪里就是死路。 眼前有扇門,他踉踉蹌蹌拖著傷腿爬過去,手沒碰到門面,身后一根長箭直接射穿了手掌。 鮮血四濺,他凄厲地叫喊,卻根本無人應答。 因為方圓五里的人都被下了睡死過去的迷藥,只有他還清醒著,水間客棧已然成了他的刑場。 身后的人站在屋檐上,執著一把弓箭,紅色衣衫迎著烈風飛揚,大片大片的裙擺搖曳著,淌進眼里,模模糊糊,化作厲鬼。 殷三平手掌摩挲著地面往后退,疼得不斷吸氣,哆哆嗦嗦道:鬼,鬼 紅衣女人笑起來,再度搭箭、拉弓,冰冷的箭頭對準他,你說的沒錯,我是鬼。 一松手,長箭直發,釘在殷三平身前一尺處。他嚇得臉色煞白,褲間流出溫熱液體,腥臊難忍。 紅妝又搭了一支箭,輕輕開口:女鬼所在之處,自然就是無間地獄。 一箭出,還是偏了。 殷三平已經嚇得根本不會走路。 又一箭,擦過臉頰,臉上鉆心地疼。 女鬼女鬼從地獄里爬出來復仇了。 她要他死,他今天肯定活不了怎么辦?怎么辦! 凄風大作,紅衣女人比厲鬼還可怕。 紅妝又開始拉弓。 其實她的箭術很糟糕,天下武學博大精深,她偏得厲害,只將一條鞭子甩得像樣了些。 天樞雖陪著她來中原,但從來做甩手掌柜,紅妝也不在乎,她要自己親手殺人,用最歹毒的方法,最殘忍的手段。 我給你三次機會。她淡淡說,三箭,你如果能逃得掉,我就放過你。 殷三平咽了咽口水,拿捏不準地看著她,求生的欲望使他迅速打量四周,尋找逃生的法門。 紅妝從箭袋里抽出一根箭,說:一。 殷三平已經開始逃了。 他看得準,水間客棧的門已經被她全都鎖死,可院子里遮擋物多得是,要逃過三箭并非難事。 明明已經重傷在身,卻還能跑得飛快,人在生命垂危時的力量果真是強大的。 紅妝不急,慢悠悠地對準他移動的身影,不時用力挽弓,發出吱呀聲響,看他被嚇得屁滾尿流,她就笑得更厲害。 她看著殷三平,闔上眼,再睜開,說:當初就是你出主意逼著她背逐風刀譜,她根本不會背,你們就扒光了她的衣服,讓她在院子里給你們當靶子 咻 第一箭落空了,射在水井石頭上。 殷三平哪里還聽見她在說什么,全副精力都放在躲避箭矢上,恨不得自己能縮得小一點,再小一點。 紅妝可以想到,在這樣一個類似的院子里,師姐被他們當成活靶子玩耍時有多么絕望。 那年是冬天,她甚至才剛生了孩子。 也是你出主意,要把她帶到雪山上毀尸滅跡,她不能死在江南,否則一定會被季家找到,到那時就說不清了 說著說著,第二箭隨之射出。 二。 擦過殷三平的腿間,留下一道血痕,被他險險避過。 紅妝抬頭,抽出第三支箭矢,臉上有濃重的悲,心像被用刀砍過一樣,滴答答流血。 她一字一頓道:她做錯了什么,憑什么要這樣被你們欺辱? 憑什么。 沒人告訴她憑什么。 殷三平根本不會開口,他正縮在水井后瑟瑟發抖。 他不敢抬頭去看,只能凝神用耳朵聽。耳邊的風似乎停了,沒有拉弓的聲音,女人的喃喃自語也不見了。 那女魔頭,她走了嗎? 殷三平不敢賭,死死咬著牙一動不動,可等了許久,還沒等到第三箭射來的響動。 真的走了嗎? 就這樣放過他了? 懷著僥幸,他悄悄把頭探出水井邊緣,露出一雙眼睛四處打量。 屋頂上、房檐下、院子里沒有,都沒有。 他憋著氣,不敢妄動,打量又打量,看了足足一刻鐘,才慢慢松一口氣。 居然真的走了。 他煎熬了許久,到現在徹底輕松下來,連力氣都沒有,往后一癱,閉上眼大口大口喘氣。 好不容易喘平,他才想著要發信號。這個可怕的妖女,不知道哪里竄出來的,武功邪門,長得倒是挺好看的,要是能生擒了她,死前或許可以拿來樂一樂 這樣想著,殷三平有點想笑,揉了揉被血迷了的眼睛,睜開了眼。 然后對上了一雙微紅的眼睛。 原來鬼一直就在他身后。 沒等他反應過來,在他發聲之前,一支箭矢就已經插進了他的心口。 動作干凈,一箭穿心。 紅妝再將長箭拔出來,望著殷三平的尸體,他死得太快,臉上神情還停留在錯愕。 啪的一聲,長箭被她丟在尸體旁。 她抬腳,在尸身上蹭掉腳底沾染的血跡,冷漠且從容。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