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章】歌海娜

    季忘憂從場館里出來，夏夜里霓虹交錯，紅紅綠綠的燈光層疊交映，道路兩旁的綠化植株上纏著一層的裝飾燈。

    閃閃爍爍，像極了螢火。

    季忘憂拎著包，從一片狼藉的廣場里走出來，穿過圍墻走至旁邊的側路。

    她的車停在前面的停車場里，需要走上不遠的路程，正好趁這個時間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緒，理順整樁事件的脈絡。

    側路來得狹小，一邊緊挨圍墻，一旁又布滿了樹木和路燈，高跟鞋的聲音在此處響起，似乎都能聽見些微的回聲。

    季忘憂挎著包，連衣白裙上縫著淺棕色的小蕾絲綴邊，袖口上還掛了一只軟嘟嘟的小熊，整個人優雅矜貴，卻又青春可愛。

    十六歲不到的少女，總是可愛到骨子里。

    這條路走了不遠，還不及一半，季忘憂捏了捏挎包的系帶，眉頭微微蹙起。

    她步伐放慢，又走了幾步，而后干脆利落地轉過身。

    陸芊看見那白裙的裙擺，在半空里揚起一圈弧度。

    路燈暖黃色的光落在上頭，甚至拼出一排光暈來。

    你在跟蹤我？季忘憂稍稍歪頭，看定身后的Alpha，想干什么？

    不等陸芊回答，她心里卻升起一個猜測，她勾起嘴角，嘴角勾起不符她甜美面容的冷笑，這個，是你做的？

    她揚了揚手里的包，示意道。

    實際上，方才在場館里，看見陸芊之后，原本保護隱私的原則，沒有去查這人。但陸芊明里暗里，都對于忱構成了威脅。

    季忘憂不得不去查探一番。

    那些陳年舊事，能探查到的信息極少，但季忘憂抽絲剝繭的事情干得多了，那些脈絡關鍵在自己眼中，也就和擺明了的事實差不多。

    等她得以抽空，分析完陸芊這個人，也就是在剛剛。

    她得知了大部分的事實，對陸芊的印象差到地底深處。

    心里正憋著一股子無名火呢，這人卻出現在自己眼前，還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做出這樣猥瑣下作的行為。

    一個Alpha在大半夜跟蹤Omega。

    季忘憂嘴角的冷笑更深，如若不是教養使然，她現在就已經把手上的包砸在陸芊腦袋上了。

    陸芊的形象已經黑得不能再黑，是以，她才會第一反應覺得，今晚這些骯臟的作案，都是陸芊干的。

    但話問出口，她就后悔了。

    陸芊并沒有這個能力去完成這些，藥劑、電子狗、電子狗內的程序、對電子狗的改造、數量還如此之多。

    僅僅是陸芊，恐怕無法達成任何一項。

    況且，已經失去Alpha能力的她，強迫于忱發情又有什么好處。

    季忘憂在心里對自己比了個差勁的手勢，竟然做出這樣不符邏輯的假設，轉念又一想，陸芊沒這個能力，說不準她有這個心思，拿來嫌厭一下她也不是不可以。

    果不其然，陸芊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她怕是連今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季忘憂懶得去搭理她，轉過身繼續走。

    可身后的腳步依舊不停，季忘憂頭也不回，只冷聲開口。

    你現在的行為涉嫌跟蹤，威脅了我的人身安全，我有十足的理由報警，給你三秒鐘的時間，再不停下我就報警了。

    身后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季忘憂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繼續往前走。

    葡萄。陸芊的聲音放得很輕柔，在夜風里甚至有幾分寂寥，你的信息素。

    哦？

    季忘憂停下了步子，她轉身，看定身后的女人。

    陸芊站在路燈下，面容被燈光映得有些模糊，她蒼白的皮膚好似能反出光。

    只是她眉頭微顫，眼眶里似乎有水光。

    有些激動的模樣。

    季忘憂不知她的激動從何而來，有些不明所以的挑眉，又發覺自己為何要在這里和陸芊浪費時間，不欲搭理這人，準備轉身離開。

    又聽陸芊輕柔的嗓音響起。

    葡萄味信息素，準確來說是歌海娜，即將封酵的歌海娜。

    歌海娜，是葡萄品種之一。

    也是釀造紅酒常用的原料之一。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信息素從不泄于人前，她不會受信息素影響，自己的腺體也被改造得不顯山不露水。

    就算是季舒白，都不知曉她的信息素種類。

    季忘憂轉身的動作頓住了，陸芊看著少女的側影，看著她線條優美的側臉線條，看她夜風中微微晃悠的裙擺，看她裙擺外綴著的輕紗。

    歌海娜的香甜都融進那片紗織布料鏤空的紋理之中。

    陸芊看著少女凝神的模樣，在燈光下她的目光明明滅滅，像極了博物館里那尊智慧少女的雕塑。

    季忘憂勾了勾唇，極輕極淺地泄出一聲輕笑。

    陸芊無端端在其中聽出嘲諷的意味。

    是嗎？見季忘憂沒有多看自己一眼，又要準備離開，陸芊不免有些急切地追問。

    季忘憂一如既往，不曾多給自己任何一個目光。

    陸芊心下有些酸澀，她看著少女微卷的發尾，上頭還綁了一顆小小的白色蝴蝶結，隨著季忘憂的步伐輕輕躍動。

    路燈把季忘憂的影子拉得老長。

    陸芊卻莫名看見，那年盛夏，身形修長的少女，純白的發絲束帶，長裙飄飄。

    漸行漸遠。

    原本的那些酸澀，驀地化作刺痛，陸芊呼吸一窒，顫巍巍地便蹲下身來。

    或許是她的信息素讓自己想起于忱了。

    這樣一個名字響徹腦海，陸芊回過神來，她站起身子。

    太晚了，得趕緊回去才行。

    家里人還在等她呢。

    季忘憂回家之后，立馬調查了今晚的變故，忙活一整晚，終于有了眉目。

    副院長和自己母親竟然有過通話？

    這個訊息叫季忘憂有些反應不及，那個副院長和母親之間的恩怨，可不是寥寥數語能說得清的。

    已經這么多年沒有再聯系的兩人，為什么卻在這個當口有了聯系呢。

    季忘憂皺緊了眉，腦子里有萬千猜測，卻只能先把調查結果發給季舒白。

    季舒白趕到季忘憂住處的時候，季忘憂正在端詳那枚電子狗。

    怎么樣？季舒白走過季忘憂身后。

    小女孩一忙乎起來什么都忘了，房間里滿是藥劑合成的味道，有些刺鼻，發情藥獨特的氣味也有些惹人浮想聯翩。

    季舒白伸手在床邊的調控臺上點了幾下，打開了房間里的換氣系統，又把溫度調高了些許。

    她伸手拉開窗簾，推開窗戶，陽光在一瞬間布滿了整間房。

    季忘憂回頭看她，那枚精巧的電子狗被她捻在指間，里頭藍光流轉，美輪美奐。

    吃東西了嗎？季舒白只看過一眼，眉尾一跳，看著這雙眼發亮的少女，這般問道。

    溫德你快看，這里！這里，被改裝了一根針。季忘憂忽略了她的問題，只把那枚電子狗伸到季舒白眼前。

    季舒白看上一眼，之前看不見的那枚針，不知何時被季忘憂調了出來，針頭是半透明的，里面還有一些淺色的藥劑液體。

    現在這家伙，可以不用叫什么電子狗了，重新取名電子蜂更合適。季忘憂沒等到季舒白的回應，也不甚在意，目光仍舊落在電子狗上，小聲嘟囔著。

    季舒白失笑一聲，她去冰箱里取了一支營養液，撕開包裝遞到季忘憂身邊。

    好了，那么，高國新季舒白拖長了語調，轉而又換了個稱呼，高博士，和老師之間，是發生了什么。

    高國新，便是科研院的副院長，那個和季懷玉爭當皎月的男性Alpha。

    季忘憂臉上的熠熠光彩消散了去，她小臉垮了下來，隨手撈過桌上的營養液，左右看了看，又從身后的茶幾上取出一根吸管。

    站起身子來才發覺自己一整天沒補充營養，又沒休息，是有些頭昏眼花。

    她小小抿了一口。

    這件事有好幾種可能，一是高博士一手策劃，母親在事情發生之前得知了他的計劃，所以有所通信。

    二是，母親策劃了一切，用以栽贓高博士。季忘憂又喝了一口，臉色稍微好了一些，她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晃了晃，但可能性極小，母親不屑于用這樣的手段。

    三呢則是，他們的較量。

    季舒白和季忘憂異口同聲，說出了這句話。

    等話說出口，季舒白又搖了搖頭，老師不會的。

    她不會的。她又重復一句。

    季忘憂叼著吸管，又抿了一口，但是你之前說，那支抑制劑用下去之后，發情反應反而更嚴重。

    這一點又存疑了。

    較量么，應該是高國新的發情藥劑和季懷玉的抑制劑之間的較量，但是抑制劑的表現也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那么較量的說法，也不太站得住腳。

    除非

    季忘憂眼里閃過一絲亮光，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季舒白。

    季舒白的神情淺淡，看不出什么情緒，陽光從她身側的窗鉆進來，落在她臉側，為她裹上一圈耀眼的金邊。

    面容清冷的Alpha，眸光不斷閃爍，眼神晦暗不明。

    季忘憂又喝了一口營養液，她正要說些什么，又見季舒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手腕上的指示燈光亮起，眸上鍍上一層藍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