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吊橋效應（3443）

    男主演來了。要不要先去見一下，聊兩句？導演看著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李舒靜，不無擔憂地問道。

    李舒靜抬頭，似乎才恍過神來。替代的演員找到了嗎？

    本來這部戲，也算是李舒靜和前男友的情侶檔。片里有些親熱戲份，所以選角導演在首先敲定李舒靜之后又順勢選了她男友進組。結果臨開拍，兩人卻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掰得不能再掰，對方痛快地交了違約金，說沒法再一起拍了。還說什么，他本來就不是什么好演員，做不到戲里戲外完全兩種感情。

    李舒靜知道他話里話外都在諷刺自己，但如果這代表她能做個好演員的話，這種話她權當作奉承和贊美。

    只是連累了劇組，男主角放了大伙的鴿子。如今找檔期都不容易，劇組的預算也不高，設備耽擱一天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她曾經和導演道歉，導演反而安慰她說，違約金也算劇組進項了，不算損失。

    只不過現在不知道找誰來替他的角色。

    嗯，我朋友幫我問了，咱省里話劇團有位老師愿意來救場。導演的表情比前兩日舒展了不少，人家說片酬好說。

    她舒了口氣，站起身跟導演往隔壁的房間走，那就行。是誰呀？

    去了你就知道了。導演想了想，又說，咦，你可能不認識。

    說著到了門口。導演推門進去，一個男人坐在桌前一邊抽煙一邊看劇本。他應該直接穿了戲里要求的衣服，襯衫加毛背心，中等身材，普通短發。因為他正在抽煙，李舒靜看不清他的長相，如果不說他是演員，說是場務坐在這里偷懶也毫不違和。

    畢竟隔著煙霧繚繞，他看上去也太其貌不揚了。

    李老師，這是剛進組的秦海南老師。秦老師，這是咱們片的女主角，李舒靜老師。導演笑著相互介紹，不過兩位應該都認識吧。

    她這時才仔細打量眼前站起身的男人，確實是有些面善，濃眉大眼，充盈一種很中國式的男性氣質，讓她有點想到小時候看的老電影里的英雄形象。但也只在電視上見到過雖說大部分演員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很少有時間看別人的作品，但她確實是有時間播什么就看什么，抱著觀摩別人的表演自己也能學習點什么的心情。

    聽說過，聽說過。我還看過秦老師的戲呢。李舒靜綻出了笑容，向他伸出手，但見面今天是第一次。不好意思啊，因為我的私事給您添麻煩了。她是大大咧咧性格的人，社交場合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大問題。

    你好。沒事。秦海南掐滅煙，和她握握手，看了她一眼后就垂下目光，最后只憋出這幾個字。他看上去頗為冷淡，李舒靜的笑容顯得有些孤單，她也只好抿抿嘴，把笑收起，看向導演。導演本以為他還會客套兩句，卻不想等來一段有些尷尬的沉默。他連忙請兩人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

    這次的劇本是李舒靜很感興趣的題材。一對平凡夫妻，丈夫突然出了事故，心智受到影響，基本如同幾歲的小孩子。妻子出于愛情和道義盡心照顧，但漫長的痛苦和無望還是對她的生理和心理造成了雙重的折磨。全程丈夫的角色基本如同一個工具人，電影重點想展示的還是妻子在這個困境里的堅持和掙扎。因此在得知男主角突然不演了之后，導演其實也沒有特別頭痛。這個角色可替代性很高，只要是不出戲的演員基本都可以勝任。

    但今天見到秦海南，李舒靜心里也有些發怵。不是說覺得他演技不夠，在她模糊的印象里，秦海南好像比她大了不少歲（看上去也是）。原來的設定兩人是同學戀愛結婚，因此感情深厚，現在兩個人擺在一起，說是同學恐怕都不會有人信。

    導演清清嗓子，把劇情梗概又給兩人講了一遍，又說道：因為咱們兩位老師的年齡稍微有點差距秦老師今年說著用探詢的目光望著他。秦海南哦一聲，回過神來，相當干脆地回答道：我40。

    李舒靜聞言輕輕揉了揉額角。她今年滿打滿算剛剛32歲。

    所以咱們的人設稍微修改一下也無所謂。相親結婚怎么樣？這樣道義上的壓力更突出，缺乏愛情的話，其實對于女主角來說更是考驗。導演一邊翻看劇本一邊提議。

    秦老師覺得呢？李舒靜問道。

    可以。其實改動應該不多。剛才我看了下劇本，怎么認識的背景也只是他人轉述，不需要我們兩個人拍吧。秦海南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沒點燃，拿在手里。還是看李老師。畢竟心理變化主要靠她來體現我再抽支煙，好嗎？他今天第一次說了這么長的話，普通話帶著些輕微的口音，聲線和他外貌有種相符的低沉，又有點不相符的溫柔。

    您請便。她笑得很甜，那等秦老師抽完這支煙，咱們走走戲吧。

    他的毛背心有點穿舊了，起了點球。襯衫也有些軟，似乎是洗成這樣又沒怎么漿過，但是很干凈。李舒靜手搭在他腰際，輕輕拽著他的毛衣。

    對。我們機位就打在這邊，導演看著劇本，現在是事故之前的戲份，所以就正常演，正常拍，一切按劇本來。

    兩人點點頭。似乎是為了緩和下第一場鏡頭的緊張氣氛，李舒靜開玩笑般地說：這個戲服還挺細致的，都起球了，我倆過的是挺清貧。

    導演還沒開口說話，秦海南低聲說：導演說原來的戲服尺碼不合適，暫時沒法準備，這是我自己的衣服。

    噢李舒靜心里嘆氣，今天沒說出一句好話來。那秦老師好好節儉啊。秦海南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哈哈，自己估計要被人討厭了。李舒靜暗想。

    開始吧。導演吩咐道。

    第一場按照一般慣例是安排親熱戲的。這次也不例外?？墒怯H熱戲也不好試戲試很多次，所以只要簡單對一下鏡頭就可以正式開拍了。

    導演在監視器后面看著，時不時吩咐一下攝影師如何走位。

    兩個人靠近一點吧，或者能不能試著親一下？我看看怎么拍好看點。

    秦海南心下一緊，還沒等他說什么，李舒靜倒是大大方方地答應了，好啊。說完轉過頭來，直視著秦海南，秦老師沒問題吧。

    李舒靜對和演戲相關的身體接觸一向沒有太多排斥心理。只要是為了劇情服務，她都能欣然接受。她轉過頭來看著秦海南，眼神里帶了點詢問。秦海南不自覺點點頭。

    行。

    他抬起遠離鏡頭的手，輕撫上她的臉，猶豫片刻拇指按上她的嘴唇，低頭湊近她的臉，吻了下自己的手。李舒靜有些詫異，睜大眼睛，卻很難看清他近在咫尺的表情。

    這樣可以吧？他收回手，轉頭問道。

    是可以，不過導演面露難色。

    哦一會兒不會這樣的。秦海南伸手蹭了蹭鼻子，解釋道。

    那行。導演和攝像交代了幾句，隨后下了第一條開拍指令。

    A.

    同剛才一樣，秦海南抬起手在她的臉頰輕輕摩挲。只不過這次沒有手指的阻隔，他實實在在地吻到了她。他的嘴唇很薄，接觸時簡直沒有什么實感。不知什么緣故，她似乎感覺到他的唇角微微顫抖。李舒靜突然覺得，自己有義務幫他入入戲。

    她舌尖輕輕掃過他嘴唇，又探進他口中找尋他的。李舒靜能感覺到之前扶在她腰際的手倏地收緊，正當她放下心來以為他大概進入狀態時，舌尖卻傳來一陣短促而尖銳的疼痛，隨即一陣腥甜的氣息擴散開來。

    好家伙，秦海南咬了她一口。

    她只輕微地皺了下眉，在側面的鏡頭看起來是不會有破綻的。雖然不明白為什么，但還好不影響繼續拍戲。按著劇本的描寫，他接下來抱她到床上就行了。秦海南轉過身倒退著往床邊走，李舒靜跟著他，與其說跟著他，不如說是壓迫著他前進。

    他跌坐在床邊，隨即身上增加了一個人的重量。李舒靜坐上來，和他四目相對。她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帶出些紅粉色的痕跡。

    是她的血。

    OK,   cut.導演喊出聲來，本來仿佛靜止的房間里時間和聲音終于開始流動。因為等下還有側機位，所以兩個人不敢輕舉妄動，只聽導演的安排。秦海南猶豫片刻，伸手蹭掉了她嘴角的血跡。

    對不起啊。他有些局促，道歉后又解釋道，我沒在鏡頭前拍過吻戲。有點緊張。

    李舒靜有些吃驚。他今年40歲，雖然現在已經屬于被歲月磨平棱角的階段，但能看出來年輕的時候相貌是不錯的。演了10多年的戲，沒拍過吻戲，這一點著實讓她有些疑惑。

    坐在他身上很難保持平衡，她就虛虛地按著他的肩膀。不會吧。

    他手支在床上仰視著她，那種局促依然沒有消失。但他似乎放松了不少，臉上有了些笑容。確實沒有。

    是嫂子不讓嗎？她其實不知道他到底結沒結婚，只是開玩笑般的語氣。

    他眼神一瞬間黯淡了，轉過頭躲開她的視線，依然帶著笑。她不管我這些。

    她李舒靜抬起頭佯裝思考的樣子，所以你結婚了。

    這個年紀不結婚才不正常吧。

    她腦海里一瞬間出現了吊橋效應這個她一直一知半解的詞。之前隱隱約約知道，這是很多劇組拍戲時會把親熱戲放在最開始的原因。她不知道這個專業名詞的具體定義，但李舒靜的確感覺，這一個帶點生疏又帶點痛覺的吻，確實有點拉近兩個人的距離。

    兩個人的對話很自然地沒有繼續，化妝師走過來查看需不需要補妝。

    一切準備妥當后，鏡頭挪到兩人的側面。李舒靜環住秦海南的脖頸，笑著說道。

    秦老師，你現在有經驗了吧。別再咬我了。

    他抿唇笑了一下，不會了。

    好，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