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4)
前塵(4)
那一日,仙人離別的時刻,正是晨光破曉,云開雪霽的光景。 石榴看著仙人衣袂隨微風輕擺,閉目縱指揚雪化塵,冰晶碎裂如白日星漢,復又凝結成劍,盤桓半空。 她畢竟只是一只淺薄的樹精,何曾見過如斯如畫般的仙法,一時驚艷地說不出話來,癡望中目送仙人旋身上劍,直飛天際。 待兩位仙人隱身入云的時刻,石榴才回過神來。 竟是如此的別離 真是一絲念想也不贈與啊 身披久違的冬暖,本應愜意的她,心里卻寒涼了大片。仙人已遠走,她望著澄澈天際,不禁懊惱,怎地笨到連一句珍重也訥訥,更遑論那滿腔無所言說無以為報的謝意。 愣神許久,石榴喚過土地。 土地,你可知這兩位仙人來自何方? 你莫不是想報恩去? 土地,你問得是什么話,報恩豈不應當? 土地雖為仙人,但近俗世,千百年來也算見過人間種種,世情自是練達,石榴不明白,連她都懂知恩圖報的道理,土地又怎會不知。 自是應當的。但畢竟仙妖殊途,你們妖精執念又深,起了貪嗔可怎生是好?仙家最忌七情羈絆了修為,你自把這恩情埋進雪里,開春化了便入土,以后也莫要再念,好好修行即是最好的報答了。 你我交情百年,也不過爾爾,在你土地眼里,我石榴竟是這樣的 石榴聲音哀涼,土地聞言不忍。 哎這你莫要想岔了,我也是為你好,想你也看見了,這位上仙法術高強,修為深厚,定然是非同一般的,你與他,人間話有云泥之別,隔著天地長空,我也是想你莫起癡望,誤了自己啊 石榴成精百年,土地話里藏的掌故她或多或少都有耳聞,也不是不懂事的主,適才看仙人走得那般倉促決絕,便知道大概善緣了結后,連落花流水的痕印他也是不愿留的。心里泛起酸楚,石榴靜默望向天際仙人遠走的一處,果真是雁過無痕,仙蹤難覓,瞧得久了,這心就和那天一樣澄明,被人挖空了似的難受。 她略一沉吟,終是嘆了口氣。 我不是你們仙人,不懂那些遠望與權衡,我只知若是這點念想也不給我,百年千年渾噩下去,也不若昨夜就死了去了!土地,我身上流竄的是仙人的氣血,根莖埋的是他施露的泥壤,你讓我忘,可是這再造之恩,說忘就忘,那我豈不成了一個狼心狗肺的孽障! 哎呀!你這說的恁是什么胡話土地被石榴嗆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原地拄著杖轉起了圈子,十來圈后拍拍腦袋,朝地就是一坐,仙氣撲騰起不小的雪霧。只聽他忿忿道:你這只妖精也是倔得很!我算了瞧你這樣,若不說,想我日后終歸沒有安生日子過的。我剛才也是愚笨,早知說句不知不就好了哎! 土地勿要惱恨我 哼!土地撇頭,不一會伸手指了指玄青觀的主廟你可知這里面供的是哪些神仙? 從前我聽柳家小姐說過,這玄青觀里,供著元始天尊,觀音文殊,還有各路人杰。 如今供的確是這些,但這玄青觀造廟時祭奠的可不是他們。 石榴不知土地說這些意指何處,只得喏喏接他。 哦? 土地自雪里站起來,抖了抖衣料。 兩千年前,這廟里祭拜的,是兩位東萍上仙,一位是廖丘的元珩,一位是他的胞弟元修。 可是那位殺了龍王太子的羅剎元修? 土地沒想到石榴竟曉得這些,心內不免錯愕,但面上還是無風無浪地接著說道: 正是他。 百年里,石榴在江南和柳府聽過不少評書戲文,對元修東海殺太子這一出并不陌生。 沒想到這清清道觀原供著這位混世魔王 休得胡言!元修上仙不過是業障難消,犯了天條,罪業也不過是那幾樁,何曾入了魔道!話本里添油加醋的東西,在這里可不得胡說!土地說時面色微紅,約莫是惱了,停頓了會,又接著道:當年元修犯戒出逃,自東海往西,經吉安。玄青觀千年前是元珩元修渡劫得道之地,本是他兩的福地,沒成想福蔭還是太薄,終是在這里被擒,遭了天罰,也是世事弄人啊 戲文里倒是沒有吉安這一出,只說那元修被擒,接著便是天宮的戲碼。 嗤!戲文里沒說的可就多了去了。你可知擒住元修的又是誰? 誰? 石榴問完,土地久久無語。石榴瞧他閉目朝著冬陽,似陷進了回憶。 那時候,玄青觀后頭的覃山林木繁茂,竹翠松青,你腳邊的山澗雖窄,卻永澤不涸,真是盎然的景象。元修上仙說是逃亡,但氣態從容,他就坐在你身后的溪邊學那姜太公直鉤垂釣,像是對后事已有預料一般,心無掛礙。他被擒時天雷滾滾,大雨如注,吉安家家戶戶都閉門滅燈,天地一片混沌。我當時在結界外瞧他們你來我往,金光四閃,真氣幾近轟聾了我的雙耳,異常膠著。不過元修終是不敵那位的修為,一招錯手,自己撒了漫天的血紅,血珠混著雨水,落得這半畝地界無一凈處。 真是慘象啊 當時擒他的那位,你也認得。" "咦,土地你莫說笑,我成精不過百年,何曾見過此等人物! 你確實見過,他便是昨夜救你的恩公,元修上仙的同胞兄弟,東萍掌門,廖丘真君元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