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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林韞玉在坤輿圖中體悟,她喪母離父,兼之一路風霜,原本神魂有些不穩,選中了這樣的心法,經過這青梗凡人界的歷練后,更有許多百轉心緒,擇道途奠基的關竅之時,自然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 等她出關來,因為有陣法在,瀟湘館永遠四季如春,屋舍清朗依舊,連博山爐里的香都是新換過的,林韞玉揭開蓋,拿小箸輕輕撥弄香灰,看這爐底積余的量,也知每日都有人打理。 曉得她會進入坤輿圖閉關,還能被允許進出她內室的,也就柏舟了,于是叫他過來問話。 今日是二月初七,仙子閉關已有三月。柏舟長發半系,白衣藍裳,袖擺上也繪有鶴紋,當真眉目皎潔如畫,那只傳訊的紙鶴正溫順的偎在他掌心。 自你接手以來,山中現下如何? 柏舟遞來玉簡給她:門派供奉和山中收成都整理進了庫房,您可隨時調用。去歲各峰的年禮,因您閉關,我便做主一一還了禮。再有海棠塢送來服侍的人,怕擾您清靜,暫且在山后安置下了。 不想卻已過了年關,倒是辛苦你cao持。林韞玉神識掃過玉簡,很是滿意。 尊者那邊請燕羽掌事來看過,說待您出關后去一趟便是了。 今日祖母可在峰中? 您二師姑妙清道君的胞妹洵美道君,帶了兒女來宗門常住,花朝節近,正逢棲霞峰內百花盛開,除云真君的關門弟子又新晉結丹,便說借著雙喜臨門,邀咱們尊者帶上小輩們一同去玩幾天,現下應是還歇在棲霞峰呢,仙子可要去同樂? 宗門里我應是有許多長輩沒見過?與其一一拜見,不如一次見了倒好。 既如此,我服侍您更衣罷。他說著便去打開衣柜替她參謀:名頭上雖說是家宴,要見外客,難免有些排場要講究。 柏舟世代在宗門長大,對這些人情來往自然比她熟稔,林韞玉依言挑選衣裳。最后擇定,上著一件繪著小團花紋樣的月白色圓領大襟衫,靛青色袖口繡著裊娜的晚香玉。外頭再套黑色錦背,飾以月白衣緣,披帛的顏色也與內搭的圓領衫相襯。下裳則系一條霽色刺花與杏色間色的一片式六十六破裙,裙擺大而優美,裙頭一抹鮮艷欲滴的石榴紅。 發間以翠羽簪盤起拋云髻,林韞玉不愛金器,早春的山茶初開,柏舟便從林間摘來一朵給她戴上,清麗更勝花枝步搖。女修們的皮膚都極好,便是素面朝天也都各有風儀,但既然說了要好好打扮,這上妝的步驟也成了享受。林韞玉渥上了一層香粉,以金粉代替額黃,再沾取絳仙黛畫眉,時下北陸女子偏好疏闊粗短的蛾眉,可她長于東陸,卻愛那細長連娟的柳葉眉。她本就生得風流裊娜,配上這樣的眉形,更將花鈿別出心裁的,以點朱唇的同色胭脂,加重眼臉下的淚痣,愈發顯出眸含秋水,靨帶春波。 合歡宗占地廣大,以筑基修士的遁速,要從晴巖峰飛著去棲霞峰,那也得好幾個時辰了,柏舟便帶她去坐傳送陣,順道給她科普些宗門的事。 玉京大陸五十州,一共也就十八位無相境的大能,其中南陸和西陸都是三人,中陸、東陸和北陸各有四人。北陸這四人里,除了合歡宗她外祖母雨若尊者外,還有九曜宗的蕊仙尊者,夜闌閣的長河尊者,以及拂曙山莊的昭覺尊者。這四人中唯有雨若尊者修為最高,況且又是出名能打的劍修,這就是為什么林韞玉作為煉虛掌教唯一血親,在仙二代里都能橫著走。 合歡宗的靈脈并非天然而成,乃是祖師錦瑟尊者等一甘大能,移山填海鑄造而成。云海之上靈氣充沛,以如今外祖母雨若尊者所在的晴巖峰為首,依次林立著九座主峰,八座都有化神及以上的掌峰,只剩一座云臺峰無主。 所以數十萬煉氣和三四萬筑基弟子,占著門派人數的大頭,普通弟子入門后,統一在沒有掌峰的云臺峰,修煉到引氣入體進入鳳初境,然后根據自己意愿和能力,在執事堂分派下,去其他八座主峰做雜役。 之后能順利筑基的話,極少數會因為在毓秀閣選的心法格外罕見,而直接被對應的道君或真君收入門下,運氣好些的,是在做雜役期間被看中收作記名弟子,大部分人的拜師途徑,還是在之后的宗門試玉會上,得到師長青眼。煉虛和化神大能一般不直接收徒,其他有收徒資格的,就是百余元嬰道君,和數千金丹真人,僧多粥少,沒被選上的筑基弟子,也只能回去接著當雜役。別說林韞玉了,就算普通的仙二代,只要有修煉資質就能拜上師傅,有人手把手帶著一路修行,那絕對是引人羨艷的存在。 再說門中各峰,晴巖峰一派多是劍修,雨若尊者作為煉虛尊者,宗門秘境和公庫都在她名下。雖然各峰都劃好地盤有各自的私庫,自給自足都不成問題,但每年附屬門派和凡人國的供奉,以及合歡宗所轄北陸地盤上的各種財政收入,都是先統一歸到公庫里來,再根據門規分派各峰例用。 除了雨若尊者這個獨一無二的煉虛,合歡宗另有七個化神。其一是棣華師姐的師傅月卿真君,作為掌門坐鎮踏月峰執事堂,總理門派上下庶務,紅白之事,大小執事分派任免、考核升降,每逢年節或新晉的結丹結嬰大典的賓客接待(金丹要賜號,金丹以下不辦),還有每十年一次開山門選徒等,都由踏月峰主理。其二是之前領取心法見過的鐘靈峰夷甫真君,守著門派根基的毓秀閣和藏經樓,新人入門傳道授業的長干里,還有幾十萬弟子演武的元嘉里,都由鐘靈峰所轄。 其三是酹江峰的揚靈真君是醫修,跟柏舟的家族因為同姓江,受著江家供奉,管理靈木園和藥谷。林韞玉便問:那你平日回家,也是往酹江峰去嗎?柏舟便告訴她,江家世代為合歡宗服役,有資質的便入門為仆,沒資質的凡人,也能住在山下的里坊中,因為揚靈真君的緣故,江家舉家都定居在了酹江峰下,他這一脈中,父母都是凡人,唯獨兄弟二人有修煉資質,他在林韞玉這里,弟弟則在二師姑妙清道君那里。所以他們兄弟就在晴巖峰下置產,奉養凡人父母,也好就近照應。后來父母去世,兄弟二人便不怎么往本家去了,平日休沐日,也只是彼此聚一聚罷。 再說合歡宗化神其四,暮野峰的星河真君是陣修,門派陣法日常都靠他們來維護,弟子的法衣、法器上的陣法,也多有承辦的,因而暮野峰上的煉器師不少,所以掌門便將器坊委托給他(陣法要不是自己用陣旗,陣盤布置,要不是繪制在法器上,刻好某些特定陣法的陣盤,是在器坊一同售賣的,所以宗門不單獨開陣坊)。 而其他三位化神真君都不是人族。秉燭真君鬼道入門,他的行樂峰上雜學旁收,修什么的都有,本人通一些天機占卜之道,又以煉丹術見長,現管著宗門丹坊。群玉峰的青山真君以畫入道,是這些年新晉的化神,繪得一手好符文,符坊便由她做主。而最后一位棲霞峰的除云真君,作為妖修,戰時領兵部,平素則統帥刑堂。這位除云真君便是今日宴請的主人,他的關門弟子游憐青新晉結丹,算是辦這場宴,給花朝節預熱的由頭。 林韞玉便問除云真君的事,柏舟告訴她,棲霞峰和晴巖峰關系一向不錯,除云真君和他的幾個親傳弟子,修的也都是風月道,所以外祖母有意讓她過來,也是互通有無學習下。說到妖修,林韞玉少不得好奇問原型。柏舟意味不明的眨眨眼:尋常妖修最忌諱人說根腳的事兒,不過除云真君當年選中的心法是,何況鬼哭陵來犯時,他又曾亮過原型,聲如鐘磬,興風喚雨,擊退來敵,所以說說倒也無妨。 如今五十州里還有真龍嗎?林韞玉問,柏舟便拉了她的手,寫一個蛟字:除云峰里龍屬的不在少數,妖族雖已化形,但本性您才筑基,修的也是風月道,更要格外留神。 都說龍生九子不成龍,是因龍性最yin,故與牛交則生麟,與豕交則生象,與馬交則生龍馬,與鯤交則生蛟 林韞玉反應過來,柏舟才不是跟著她隨意八卦,而是擔心她受到心法引誘,想明白后噗嗤一笑:你且放心去見你兄弟,自在說會兒話。我雖沒穿門派服飾,但腰間還掛著晴巖峰親傳的玉符呢,若有投懷送抱的,我只管亮出身份來就是。 那我便只管去了,仙子隨意逛逛,再往主殿那里赴宴吧。柏舟揶揄她:仙子修了這個心法,若有合眼緣的,受用了也無妨,只是棲霞峰里美人多,您別吃撐了罷。 出了棲霞峰傳送陣,她便和柏舟分道而行。林韞玉不愛那瓊樓玉宇,遂沿清溪行走,她修得一門身法飛英落,起落間身輕如燕,踏水無痕。也不知走了多遠,忽然兩岸一片桃花林,清甜的花香引人入勝,林韞玉走進林中,當真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她也不鋪展神識,只是步行,想要走到樹林盡頭。林盡水源處,泊著一只小船,應是游湖所用,林韞玉原本想自己劃船取樂,凝神看去卻覺不對。 那船艙外扔了兩件交疊的錦袍,一件拿孔雀金線繡著萬字祥云紋,另一件衣擺下綿延著海水江崖,艙簾上分明映出一雙人影,春興正酣。細聽去是兩道男聲。其中一個的聲音尤為好聽,恍若清川碎石,本來是清透至極的聲線,卻在高昂的情欲里,放浪的傾吐著叫人臉紅的字句。尾音尤帶兩分喘,聽得人心底某個角落開始輕顫,身體泛起酥麻的癢意。明明只是聽著聲音,卻好像是被他富有技巧的,格外纏綿而情色的愛撫,連手中握著的桃枝,也叫那把嗓子化成了溪上春水。 林韞玉忘記了回避,甚至忘記遮掩身形,只眼睜睜見那船艙里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來,那手用力抓住了艙簾,細長的指尖像是雨后新出的筍,手上還掛著一個翠色玉鐲,隨著律動一抖一抖的,那截欺霜賽雪的皓腕,就明晃晃橫在林韞玉眼前,像一個唾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的夢。想代替他身上那人,將他壓在這滿園芳菲下,做盡春天對桃花樹做的事。 應是到了要緊處,那人喊著欲丟,生生拽下半邊艙簾來,不妨與林韞玉四目相對。乘鶴吹笙想俊游,若比桃花花亦羞,滿園芳菲在他迫人的容光里盡皆失色,唯余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身體還保持著和人相連的姿勢,臉上居然沒有半分被撞破的堂皇,反而勾起一抹笑意,饒有趣味的打量她:仙子隔林而窺,如何盡興?可要上船來與我二人一道玩耍?那把揉盡了春意的嗓子,帶著情事的沙啞問道。 林韞玉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