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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地,艷陽天。 傅遇安低頭看著床上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桑絮,伸手觸了觸她扎著針的手背,涼得厲害。 他抬手將輸液的流量閥調得慢了點。 桑小姐是身體虛弱,又懷著孕,體能耗得太過才會一直昏睡。等營養針輸完,她睡好了自然該醒了。傅總您無須過于擔心,但等她醒后,還是需要多進補,孕婦太瘦了對胎兒發育很不利。 傅遇安看了眼醫生,又垂眸看著桑絮,一時沒有應聲。 醫生只覺氣氛突然變得怪異,不免加快了手中動作,自顧自把隨身的醫療箱利落收好,少爺,我回去給桑小姐配幾副溫補的藥,等會讓人送來。 嗯。傅遇安的視線沒有從桑絮臉上挪開。 醫生暗自打量兩人一眼,走出房間。 傅遇安始終坐在床邊,安靜地望著桑絮。 有海風從窗口探尋,悠悠進入,桑絮鬢邊的幾縷短發絲隨之微微拂動,不時掠過唇邊。 桑絮在夢中不自覺蹙眉,唇角微抿,被擾得不清凈。 于是傅遇安替她把碎發別去耳后。 收回手,他視線也跟著向下。 隔著被子,他的目光落在她微有起伏的腹部。 他微微側身要將溫柔的掌心落上去,卻又在分寸距離前堪堪停下。 最后也只輕輕握住了一旁桑絮冰涼的手指。 明媚的日光落在床邊,照亮一室寂靜,海面百尺高的玉面菩薩張著慈悲冷漠的眼,默默凝視著向來不露辭色的男人正少見的發癡怔愣。 良久之后,他似有醒神,抬頭看了看還余過半藥液的玻璃瓶,站起身走出房間。 即使前陣子日日住這,房子里也并沒有明顯的生活痕跡。傅遇安找出燒水壺,灌上水,站在廚房里靜靜等待水開。 自上次從南安回來,這幾個月他只顧用工作填充生活,連日的奔波勞碌真的在不知不覺中替他消磨了許多時間,但可氣的是竟絲毫沒耽誤他爭分奪秒地去想桑絮。 就算她用言語一刀一刀扎穿他的心,就算她拿眼神全無顧忌地踐踏他的尊嚴。 是他心甘情愿地給了她世上獨一份的特權,也是他縱容她肆無忌憚地扮演一個徹頭徹尾沒良心的角色。 如今想想,的確后悔了。 他就不該像愣頭青一樣跟她計較,也不該非噎著一口氣去跟她較勁。 自己的女人,他再去做這些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的把戲有什么用呢?更何況他從來都贏不了她,這段感情里,更卑微的那個一直都是他。 所以就算真錯過她的孕期,他也只能自認倒霉。 到頭來,得不償失。 傅遇安垂眸輕笑,笑自己沒出息,偏又甘之如飴。 余暗 傅遇安一回頭,桑絮不知道何時已經醒來,她正赤著腳站在廚房門口。 她自己動手拔了針,也沒去管針孔,血順著她的手背正流下鮮紅的痕跡。 傅遇安趕緊走過去,一把將人抱到餐桌上坐好,拿過桌上的抽紙盒,拆開,抽出兩張,捉住她的手壓上針孔。 亂跑什么。傅遇安問她。 真的是你。桑絮委屈巴巴地撅著嘴。 傅遇安沒說話,卻見她眼珠子一時不閑地溜溜轉,左瞟右看,最后又抬另一只手抵上他胸口,食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西裝外套,這是什么衣服。 傅遇安低頭掃了一眼自己身上多處褶皺的西服,沒再管她的小動作,只挪開手里的紙巾,檢查針孔沒再出血,這才擦去一旁的血漬,連夜趕回來,衣服沒來得及換。你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桑絮任他捉著她的手,自己往后撤撤身子,方便上下打量他,你怎么穿這樣啊,好顯老。 傅遇安聞言,蹙眉,抬眸,看著桑絮。 沒不舒服了?他問。 桑絮努著嘴搖頭,隨即又點頭,頭暈,好像還有點餓。 傅遇安伸手把人又抱回床上。 輸液針從高懸的瓶口墜到地板上,針頭還在滴滴答答地往外滴,地板上已經淌了一小攤的透明藥液。 想喝粥,還是想喝湯?傅遇安問。 想吃rou,我好餓。桑絮伸手牽住傅遇安,自己卻扭頭看向落地窗外的蔚藍海面,那兒一尊白玉菩薩正沐浴日光,周身耀出金燦奪目的顏色,我們為什么又來溪地了? 不喜歡嗎?傅遇安問。 可是我們昨晚不是還在景春嗎,怎么一睜眼就來這了?這是酒店嗎,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桑絮轉回頭,仰臉擰眉看著傅遇安,等他解答。 傅遇安也看著她,眉目已是凝重,你說昨晚我們在哪? 在景春啊。桑絮有點不高興了,高考結束我們班聚會,我跟你說過的,你怎么忘了。 傅遇安眉心緊皺。 他剛要出去給醫生打電話,忽然就被桑絮一把拉住,對了!還有鄒昊!他昨晚 桑絮說到這里立即停住,面色著急地直起身,拉過傅遇安的手,掰開他的掌心,看了一個,又檢查另一個。 我記得你不是因為從車上跳下來擦傷了手嗎?好大一片的 她此時手上傅遇安的掌心平整光滑,不見半點傷痕。 我記錯了嗎桑絮抬頭看著傅遇安,眼中盡是迷茫。 傅遇安并沒有給出答案。 我桑絮垂下眼,我怎么覺得怪怪的。 自她醒來,周遭的一切全都變了,空曠的房子無比陌生,就連余暗也和記憶中的昨日稍稍有些不同。 下一秒她的眼眶便紅了,我明明記得的,怎么沒有了呢余暗,是我記錯了嗎? 她滿臉無助,泛紅的眼角泫然欲泣。 只是做噩夢了,沒關系。傅遇安彎下腰,低頭在她發頂落下輕吻,不是說想吃rou嗎?乖乖等我,我去煲湯。 桑絮趕緊抓住他的西服下擺,可那要好久,我很餓的。 傅遇安看著她緊攥他衣角的手,與她笑笑,輕聲哄:那我去打電話叫餐,好不好? 桑絮癟癟嘴,還是沒松手。 傅遇安作勢要走。 桑絮立即從床上起來,赤腳站到地上,我跟你一起。 * 也可能是情緒受了刺激,一時頭腦不清醒,慢慢會好。但這種情況很是少見,家里看診條件有限,很難發現問題。最好還是帶桑小姐來醫院做個詳細的檢查,才好判斷到底是什么情況。 在桑絮睡著后,傅遇安才有機會通知醫生過來。但他沒讓醫生進入房間,只許他等在樓下,以免又嚇到驚魂未定的桑絮。 當她感覺到自己不對勁后,便開始跟著傅遇安,寸步不離。在她無意看見手機日期后,一張小臉更是嚇得慘白,眼睛全浸泡在眼淚里,委屈又害怕地望著他。 傅遇安自然是心疼得不行,抱著人是哄了又哄,騙了又騙,桑絮這才慢慢放了松。 她身體本來就沒休息好,很快就哭累了,飯都沒吃多少,直接在他懷里睡了過去。 睡時,她眼皮上還沾著濕潤的晶瑩。 傅遇安再次把人抱回床上,疼惜地吻了吻她的眼睛,濕咸的淚珠苦了他的舌頭,又一路砸上他的心。 而此時,醫生猶豫不定的說法更讓傅遇安眉頭緊擰。 記憶錯亂,或者記憶力減退、腦神經受刺激出現問題,這種病是會遺傳嗎?傅遇安問。 如果是后天損傷一般是不存在遺傳問題的,若是先天性疾病,可能會因為基因問題在后代中出現類似病癥。醫生說。 傅遇安久久沉思后,我明天帶她去醫院做檢查。 沒等醫生答應,他又立即改口。 算了,先讓她緩兩天,下周一去。 醫生點頭應好,目送傅遇安迅速上樓。 他還從未見過傅家手腕鐵血的小少爺如此舉棋不定,惴惴不安,就連他那雙平日只見冷漠陰霾的眼,今兒也出現了旁人從未見識過的擔憂和緊張。 不得不說,真的有人味多了。 絮果兒:這個西裝革履的老男人是誰? 我:沒想到吧(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