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 就體型與裝飾而言,眼前人讓你莫名的想起了那條小金魚,然而她給你的感覺卻與小金魚全然不同。 她更安靜……而且,和你所見過的人類都不一樣,身上有種和七人岬相似的感覺。 七人岬的幾人是人類殘魂與海族融合的產物。他們自妖鬼的力量中獲得新生,最終從人類脆弱的軀殼中脫離,化成海國的屏障與保護者。 你總覺得眼前這人并非是完整的人類。盡管她看起來像是處在與你們為敵的陣營,不過你并不在意這些,你挺喜歡她的……把她殺掉的話,或許可以試試讓她變成你們的同伴? 反正那群家伙一直嚷嚷著要找個同伴。 “……鮫姬,怎么了?”似乎察覺到你眼中危險的情緒,黑發紅裙的小姑娘輕聲問。 她正端端正正的跪坐在礁石上,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腿上,你光看著就覺得這姿勢別扭極了。 你直起腰、湊過去扯她頭頂的發飾:“在想要不要殺掉你?!?/br> 神樂:“……為什么呢?” 她微微揪緊了裙子,好像有些不安,又剎那間壓下了。 神樂:“鮫姬并不討厭我,不是嗎?…為什么會想要殺掉我呢?” 她看起來挺鎮定的。 你發現這個發飾固定的還挺結實的,而且不知道用了什么特別的法子,居然拿不下來…… 你若無其事的收回手,學著少主的對你的樣子低下頭靠在她額頭上。人類女孩水紅色的眼睛有點像海水中暈開的血,卻比那更瑰麗,也更平和。 “正因為很喜歡呀?!蹦悴幻靼姿秊槭裁匆@么問,“喜歡的東西,就要吃掉呀——而且,神樂是人類,我們那里有辦法讓人類死后作為妖怪活下來哦!” “這樣的話,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你興高采烈的說。 神樂:“……” 神樂:“……我不知道,那樣的自己,是否還是自己?!本拖癜酸笊吣羌轮?,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是曾經的自己一樣,“靈魂這種存在…最好不要隨隨便便改造比較好哦,鮫姬?!?/br> 她真的很鎮定。 你再次意識到,她和與你朝夕相處的妖怪們都不一樣。 難不成人類都是這樣的?你有一瞬間想到某個純白色的冷肅人影,又滿不在乎的將他拋在腦后?!?,不可能啦,被你吃掉的那些人類可和她不一樣。 “你果然很有意思?!蹦愀纱嘞褚郧皩π◇π纺菢影阉丛诮甘?,緊緊的抱住她,在她身上蹭了蹭,把整潔的紅裙蹭的亂糟糟的才罷休,饜足的說,“既然這樣,那,快要死掉的時候,就來找我吧?!?/br> “我住在鈴鹿山——”你撐起身子、另一只手仍環抱著她,長發滑落、投射簾幕般銀影,落在她臉側與黑發交融。 你注意到她的臉色忽然怔了一下,像終于證實了某個不詳的猜測,看起來竟有些憂郁。 你抽手去摸她的眼睛,低下頭靠近她,漫不經心的說下去。 “——雖然現在暫時出了點問題,但我相信過一陣子……”人類女孩安靜的望著你,你于是在那平和的注視中,被同化似的、囈語般輕聲細語的說,“……那里會好的?!?/br> 你對她笑起來,看見水紅與亮銀重疊成輕淺通明的色澤。 無論海鳴先生的論斷有多么荒唐,你都選擇相信他。 只要殺的人和妖怪夠多,鈴鹿山就會好的。 因為你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鈴鹿山毀滅的未來。 * 夜半時分忽然驚醒,他猛地起身,呼吸急促錯亂,胸膛起伏間身體一陣發冷,指尖發白的緊緊攥住被子。 他緩了好一陣子,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這冷是冷汗遇上夜風的產物……而被子已經快被他攥破了。 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像格外圓,也格外亮。 是因為這輪圓月,還是因為那天匆匆掠過、未來得及下手的銀色海妖?……他又一次夢見了年少時、親眼目睹友人被妖鬼吃掉的噩夢。 他記得少女海妖仰頭病態愉悅的笑聲、記得血珠滴在她臉上又被舌尖散漫舔掉的侵略性,記得她用沾滿友人鮮血的雙手捧著他的臉、又用吞食過友人的舌尖舔過他的眼睛,也記得那口森白的牙齒如何沾染污血,怎樣參差尖銳。 這些年這場景無數次在腦中復現,他甚至已經能細數出那海妖身上的每處細節,因此即便是幾天前、隔著密林在數米之外看見一角裙邊,他也能輕易的認出對方。 恨意近乎平靜的在胸中翻涌。 多年過去,他的恨早已沒有當初那樣炙熱肆意,而是沉淀成了一種執念般魔怔的念頭。 他松開手——被子還沒破,倒省了修補的工夫——偏頭盯著月亮看了一會兒,驀地想到噩夢中海妖緊盯自己的銀瞳。 同樣妖冶的明亮。 ……他的心情更糟糕了。 既然能出現一次,就一定會出現第二次。思及幾天前出現的銀影,他的手不自覺再度緊攥。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海妖的蹤跡,然而那妖怪卻仿佛他臆想中的存在般,沒有留下絲毫蛛絲馬跡——結識晴明后,他回憶起當年將她卷走的狂風,專程去找了七角山那位曾經的風神,只得到了模棱兩可的「她不在平安京……你在平安京,是找不到她的?!惯@樣的回答。 不過只要真的存在便好。 他站起身穿好衣服,把長弓從架上拿下來,又放上箭支、背好箭筒,也不看鏡子,就隨隨便便的把一頭長發高束起來,下地出門了。 只要真的存在,他總有一天會找到她。 然后,將她親手殺死。 他本打算出去散散步,至少把這身冷汗消掉,離開的路上途徑神樂的房間,卻意外的發現自家meimei不在房間里。 他當然沒有進去,那樣神樂絕對會生氣然后好長時間不理他的……憑借過人的五感,對他來說判斷一個房間有沒有人還是很容易的。 他倒是沒覺得半夜不在房間有什么問題,畢竟他自己也曾經大半夜的和那只蠢狗一起,在院子里盯了一晚上達摩怎么睡覺…… 只是這個時節,海妖四處作亂,早上神樂還聽見了來自海上的奇怪聲音。哪怕她說那聲音是無害的,也沒辦法讓他安心。 ……況且該說是直覺嗎,這次來自鈴鹿山、好像憑空出現的大批海妖,讓他聯想到了幼時遇見的那個妖怪。 聯系到幾天前那場偶遇,他幾乎可以肯定那妖怪來自海國。 幼時的遭遇給他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他一向渴望與強者交戰,也熱衷于戰斗中命懸一線抑或是成敗未明的緊張感,然而倘若曾發生在他身上的任意一場戰斗出現在所珍視的對象身上,他都會緊張得手腳僵直、無法忍受他們受到哪怕一丁點兒的傷害。 這也導致神樂相當不理解他的過度保護,并且時常表露出一種微妙的厭煩。 ……哈、哈哈……meimei長大了不理解哥哥了也正?!?/br> 他忍痛想,從meimei門前離開,打算借著散步的機會順便把meimei揪回來……這是正當合理的保護!才不是他神經過敏! 回憶起神樂早上的異常,他沒怎么細想就猜到她肯定在海灣的位置,現在可能在干站著吹風吧?晚上的海風可不能多吹,回頭得給她泡幾杯熱茶喝。 他迎著濕潤清新的海風一路走過去,腦袋里不停想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卻毫無自覺。 ——直到走到海灣前。 海的味道之外,又縈繞著種更特別、更膩人的氣味。 他停了步子。 遠遠地望見海邊一抹亮銀。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每一份細節都印刻在腦中。 那只妖怪的顏色。 殺意剎那間涌出填滿心臟,又伴隨平穩的跳動近乎冰冷的注入血脈流淌。 銀色的海妖似乎長大了,外表與那時頗多差異。這很正常,這么多年過去,他自己也成長了不少,倒是前些天她仍維持著幼年體的背影更令人驚訝些。 這很好,畢竟要他和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妖怪打起來,瞧著也挺沒面子的。 他看見亮銀覆蓋下一抹恬靜安然的紅。 罪無可赦的海妖單手撐著身子、壓在少女身上,垂落銀發遮住神色,也遮住了身下人的眉眼。 她裸露的腿彎上有一線細細的鱗片,像流淌的血液蜿蜒的痕跡。 海妖身下的女孩身著紅裙,黑發柔順。 ……神樂,有時候也會莽莽撞撞的做出令哥哥擔心的事情呢。 他平靜的想。拉開弓弦。 殺意仍平穩收斂的流淌。 優秀的獵手們都懂得如何瞞過獵物。他們的殺氣只會在箭支離弦注入靈力的剎那融進武器,化成箭尖無形的銳氣。 ……而他倒也稱得上優秀。 所以他也并不擔心自己會傷到神樂。 目光凝在海妖被銀發附著的脖頸,腦中構想致命點的位置,他微微調整手中箭尾的角度,盡量確保擊中后不會讓神樂濺上一身血。 他聽見弓弦繃緊、不堪重負的低弱嗡鳴聲。 ——長箭離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