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冷
竹林冷
夏末的天雖然不冷,但太陽還沒爬上山頭前,風還是冷颼颼的掃著,竹葉摩挲的沙沙聲仿佛一串神靈在飄過。 蘇宛維持著一張笑臉靜默了三息,等不到凌昱的答復,嘴角的弧度慢慢拉直。 和這人講話也忒磨性子了,在敵方還沒出招前,他就能先把你磨死。 蘇宛悻悻,心里一沉,凌昱和凌曄看上去一樣溫文爾雅,時不時還掛個微笑,讓人覺得天都在燦爛,好像是為你盛開??闪钑夏欠N笑像太陽,有溫度且亮堂,凌昱的笑,更像寒夜的月光,喜歡他的人覺得那是暗夜中的光亮,而蘇宛只覺得,冷。 這會她只想在墻邊挖個洞鉆回她的蕊玉軒去。 但只怕一時半會還走不了,只能保持著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的硬撐狀態。 宛表妹身子可還好?凌昱開口問道。 一會要捋輩分,這會又變表妹了? 蘇宛攏了攏長衫的對襟,規規矩矩道:托小師叔的福,已無大礙。 凌昱淡淡哦了一聲,晨風陰寒,表妹衣著單薄,從蕊玉軒繞這么一段路,莫要感了寒氣,仔細身子。 凌昱的聲音有清晨里沒有的暖意,像罩下一卷走馬燈,讓人失了方向,愣是蘇宛這樣自認為臉皮厚的人,差點以為他真的在關心自己,臉也不可抑制的紅了起來。 蘇宛偷偷覷了凌昱一眼,卻被他逮個正著,凌昱一臉坦蕩蕩的樣子,卻顯得她自作多情了。 誰準他那樣關心自己的穿著,蘇宛心里咯噔了一下,顯然被他突如其來的貼心嚇到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準沒好事,蘇宛想著想著,臉又白了。 一身薄如蟬翼的圓領白單絲羅衣褲,內襯白絹繡花圍兜,隱約露著白絲下肌膚的嫩色。腰間挽上湖碧色長腰帶,在背后打結,兩端輕垂身后,隨風飄曳,頭頂系同色頭巾,一頭青絲剛練完功還有點凌亂。 她明顯還未上妝,眼睛又亮又大,撲哧撲哧的,背后蕩漾著晨霧的湖波,襯得她出水芙蓉般,比地上的花朵還要嬌艷。 在蘇宛思想戰斗的時候,凌昱也在眸底也映著她的身影。 此風、此竹、此人,這身練功服穿在尋常人身上,大體像貪圖方便,在酒樓里掌勺的廚娘,穿在蘇宛身上,輕輕幽幽,似竹似花,倒添了幾分清新。 適才看她練功的身姿,那腰就像一旁的竹枝,柔中帶著力量,便是你壓下去,也會彈回去。饒是凌昱對蘇顯有點意見,也暫時不想揭穿他這個假女兒的身份。這樣的解藥,世間怕是難尋第二個了。 約莫是察覺到彼此之間不尋常的氣流,蘇宛心想,比不過躲得過,與其兵敗如山倒,不如等稍微摸懂他的心再來和他較量。 她正想告辭拔腿就跑,又聽凌昱開口道,宛表妹幾時有空,不如到高陽臺坐坐。 空倒是幾時都有空,可她現在就能回答,沒空。 當高陽臺是酒樓啊,要被哪個小廝丫鬟瞧見,再嚼幾次舌根子,清清白白的兩人也能變成不清不白,凌昱倒是好做人,上京城的人只會說他是城北徐公,被表妹覬覦上,而她這個黃花閨女可哭壞眼睛都沒人同情,只會留個狐媚表哥的壞名聲,最后灰溜溜回杭州。 可不能被凌昱給坑了。 昱表哥,蘇宛柔聲開口,無論如何,有求于人總該有低人一等的自知。聽到凌昱一聲很自然的嗯?后,蘇宛問,今日找我,可有什么事? 府里迎面走來眨眼都能消失的大公子,大清早無腳鬼似的出現在眼前,蘇宛想騙都說服不了自己。 這次凌昱倒是回得很快,他不答反問道:宛表妹覺得,我找你是為何事? 這就是要攤牌了。 蘇宛深深吸了一口草木氣息,一邊為自己火苗似的想法雀躍,一邊又懷疑這對表兄妹十年兩見的關系。 雖然有點不占理,但蘇宛還是不想強求,于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般,秉著一腔的孤勇道:昱表哥,兩年前的救命之恩蘇宛沒齒難忘,但昱表哥是飽讀詩書的男子,定能理解世間女子的不易 無論如何,先把你捧得高高的再說。蘇宛讀不出凌昱的情緒,但說都說了,便要說完,她一口氣往下,似乎生怕慢了勇氣就泄光光了。 昱表哥一表人才,又是人中龍鳳,京城貴女踩破門檻要坐上侯府夫人的位置,蘇宛想,昱表哥定是能找到心甘情愿的,而且以昱表哥的能力,定是能壓制住那看表哥的神色,想必這兩年也是控制得極好的 蘇宛提著心肝一口氣說完,垂下眼眸,再抬頭,凌昱依然是淺淺帶著笑。 這是畫上去的吧,她不由陰暗的想他。 凌昱凝視了蘇宛好久,蘇宛也不想輸了氣勢,硬氣的沒再垂下眼簾,用眼神告訴他自己很堅定,就在她快要繃不住,準備再柔軟一把的時候,才聽凌昱開口道:宛表妹有理,既是不愿,我自是不會勉強的。 如此簡單?! 蘇宛聞言睜大了眸子看向凌昱,自從那日在瑞禧堂見到他后,她打了多少腹稿,不曾想竟真的把他說服了?她不禁要重新看待肚子里那點墨水了。 凌昱抖了抖袖袍,溫聲道,傻愣著作什么,你的丫鬟來了。 蘇宛扭頭往竹林入口處望去,約莫過了一彈指,才聽到曲煙兒在輕聲喚姑娘,鬼鬼祟祟的走進來,蘇宛回頭往后一看,凌昱早就不知哪去了。 用腳趾頭也知道他是用輕功飛走的,而蘇宛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絲毫沒有察覺,蘇宛留心了一下四周,也不見有活動的跡象。 看來內力早已今時不同往日,這更加讓她堅定自己的做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