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再靠近一點
3-3 再靠近一點
***** 她的湯好香啊。 葉知聞咂巴著嘴里的可樂姜湯的味道。 今天,女人敲開了他的門。 葉知聞打開門,登時被那張古井無波的臉嚇了一跳。 她怎么來了? 當時樓道燈不算明亮,他便沒能看得清女人臉上細微的緊張。 他只注意到女人端著塊抹布,抹布裹著碗底,白碗黑湯,冒著絲絲的熱氣。 這是可樂姜湯,我聽見你今日接連的噴嚏聲太大了便擅自做主給你熬了一點。 甜絲絲的可樂被煮到沒了氣,氤氳的水汽蒸騰著姜絲的甘辣,鉆進他堵塞的鼻孔,癢極了。 葉知聞趕忙抬起胳膊蹭了蹭鼻水,和口水,收回掉進碗里的目光看向門口捧著湯碗的女人,剛打算接過碗,又猶猶豫豫地停在了半空。 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隔壁的宋黎疑神疑鬼,巴不得把女人鎖在一個真空箱里。女人心里有數,對他能避則避??v使是這樣,女人還是逃不了被宋黎毆打的命。 他有色心沒色膽,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像前兩天一般站出來敲門阻止暴力的發生。 如今這女人突然主動遞上一碗姜湯示好,是被他打動了? 女人見葉知聞猶猶豫豫,把那碗姜湯舉得更高了一些嘶...燙! 葉知聞這才注意到女人擎了半天那碗熱氣騰騰的姜湯,嬌嫩的手估計早就燙紅了。于是他趕忙接過來,一邊吹著熱氣呼哈呼哈地啜著又辣又甜又燙的姜湯,一邊偷瞄著女人。 女人垂手站在昏暗的樓道里,背后的房門大開,透出明亮的白光。 一碗姜湯本來沒多少,葉知聞小口小口,摳摳搜搜,硬是喝了能有將近二十分鐘。 最后,葉知聞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汗,把碗遞回去:那個,謝謝哈...... 葉知聞突然意識到,他和女人所有的對話都只有感謝 他們感激不盡,可能說的,說過的也只有感激。 葉知聞覺得后背上的汗濕透了他的體恤,在這個燥熱的夏季里感冒確實不是一件什么舒服的事。況且他又剛剛灌下一碗熱滾滾的姜湯驅寒去疲,舌頭還在麻。 女人接過空碗淡然回道:隨手的事,又不麻煩。要謝還是要我謝謝你那天...... 話說了一半,女人卻突然打住不再說下去。 她不說,他也懂。 女人不再說什么,轉身往回走。葉知聞注意到她長袖長褲,不覺間背后的汗沿著脊柱,一路滑下。 他聽見自己叫住女人:哎,那個,下次你一定要報警。 葉知聞說完自己扇了自己一個嘴巴。他這是盼著人家有下次還是盼著人家老公失業? 他抖抖衣服企圖揮散身上不舒服的濕熱:我,我就是說你要學會反抗。 如果女人轉過身,應該就能看到這個口舌笨拙的男人,小小的眼睛里的認真。 可是她沒有。 她知道那雙眼睛一直潛于黑暗,追隨著她的背影。明明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渴望,可是他彬彬有禮,從不越距。明明見到她便口齒含混,可是他站出來的時候,口齒清晰,聲音洪亮。 她想起他手忙腳亂,假裝擦拭廚房案幾的樣子,悄悄扯了扯嘴角:以后別鬼鬼祟祟地爬窗了。下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說完便砰地關了門。 葉知聞呆呆地站在原地。剛剛隔壁帶著狠勁的門風把他吹了個半醒。 他抓抓自己濕漉漉的后腦勺,尷尬地關上了門。 做壞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做壞事還恰好被抓包了。 葉知聞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舌頭上的麻勁兒已經過了,只剩甜絲絲的姜味兒。 他沖過了涼,鼻子好像通了些氣,依稀能聞到屬于女人身上的若有若無的香水味。 葉知聞轉了個身豎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 大熱天誰愿意穿著長袖長褲,可是若是能遮掩傷疤,誰又能有權拒絕呢? 隔壁最近安靜的很,估計宋黎是被嚇怕了,現在有所收斂,連激烈的zuoai節目都取消了。 葉知聞啐了口自己,繼續關注著隔壁。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潛伏在暗夜中的特務,隔壁拖鞋掉地的聲音都能讓他趴著墻確認半天。 困意襲來,葉知聞迷迷糊糊地咂咂嘴進入了夢鄉。 ****** 對面的女人叫袁馨。 葉知聞是陪著女人在醫院縫合傷口的時候,才知道了她的名字。 怪不得他總覺得她香香的,原來她名字里就帶著芬芳。 醫生沾著酒精棉球,動作麻利地擦凈她臉上的土和血,碰到傷口的時候,袁馨悶哼一聲便不再吭聲。 葉知聞下意識地扣扣腦門,仿佛那里有著一道長長的傷口,心里有一塊地方跟著連筋疼。 因為醫生不建議打麻藥,所以袁馨干剌剌地忍著針線穿透皮rou之痛。 她握拳咬著牙,拳頭發白,腮幫子顫巍巍地鼓著,直到最后她也一聲沒吭。 醫生很喜歡這種配合的病號,摘了手套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什么別沾水,注意飲食,藥方去哪里領,什么時候拆線...... 葉知聞在一邊跟著點頭,默默記著那些叮囑,一臉認真。 醫生說完轉身匆匆走向旁邊那個捂著肚子哎哎叫喚的男人。 哪里痛? 哎呀,胃疼,醫生救救我。 ...... 葉知聞帶著袁馨領完藥已經是凌晨了。 兩個人一路誰也沒有先開口,直到回到家門口,袁馨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外面蒙蒙的霧氣:我沒帶鑰匙,家里也沒法住了,我能進去住一宿嗎? 葉知聞呆住片刻,腦子里飄過那間被醉醺醺的宋黎糟蹋的一片狼藉的地面,床鋪,手上的鑰匙已經麻利地擰開了門:請進。 袁馨人坐在沙發上,抱著葉知聞分出來的枕頭被子久久不語。 葉知聞知道她這是被嚇壞了。 說實話,他也被半夜突然砸他家門的宋黎嚇壞了。 宋黎一邊使勁拍著他的門一邊大著舌頭喊著袁馨的名字,一聲接著一聲,極為不耐煩。最后從拍門改成了踹門。 葉知聞從熟睡中被嚇醒,一身冷汗,又驚又怒。聽著門外男人罵罵咧咧,越來越不像話,葉知聞騰地一聲起了床,隔著門怒吼:滾! 門外的聲音戛然而止,可馬上,宋黎瘋了一樣,邊罵邊砸,嘴里喊著:jian夫yin婦,對著那扇薄薄的大門手腳并用。 葉知聞從未覺得自己家的門如此結實,扛得住一腳又一腳的狠踹,擋得住一拳又一拳的錘砸。 他現在不擔心別的,他倒是擔心這樣下去,宋黎會發瘋之下傷害隔壁的女人。 果然,對面的女人吱呀一聲開了門跑過來拽著宋黎往回拖:夠了,別丟人了,快回來。 丟人?宋黎提高了嗓門你還嫌我丟人? 女人吃痛的悶哼一聲,拽著宋黎關了門,將剩下的聲音與男人僅存無幾的尊嚴擋在了門內。 那一晚,宋家雞飛狗跳的動靜轟動了全樓。 無人不知喝醉酒的男人失了業,投資賠了錢,又對老婆動了粗,從客廳打到陽臺,從拳腳相加到抄起身邊趁手的東西砸向女人。 警察破門而入擒住宋黎的時候,報警的葉知聞沖到屋子里看見女人對著陽臺狼藉的破盆敗草瑟瑟發抖,額頭上滴下來的血落入地上破碎的泥土中。 葉知聞沒忍住打破沉默;疼不疼? 袁馨回過神抱緊枕頭搖搖頭:還好。 葉知聞突然拽過她的胳膊,把她的袖子輕輕卷上去。 青青紫紫黃黃的痕跡一覽無余,就像白紙上斑駁的染料,猙獰,奪目。 離得近,他聞到了藥膏的味道:你噴香水是為了蓋住藥味? 女人抽回手臂點點頭,放下袖子,似乎不愿意讓斑駁的皮膚暴露于流夏的空氣中。 葉知聞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來個問題:為什么? 他有很多想問卻沒說出口的問題,比如為什么要忍受這個男人?為什么心甘情愿過這樣的日子?為什么忍著不反抗? 這一刻,無數的疑問,關于袁馨,關于宋黎,關于他們的過去,關于她的未來,千言萬語匯聚成了一個籠統的問題拋向袁馨:為什么。 袁馨坐在沙發上姿勢未變,雙眼失神地盯著他一處一動不動。 葉知聞轉頭找到了她視線的焦點一盆成年男子那么高的仙人掌,還是房東留給他的。 袁馨抱著枕頭蜷在沙發上,下巴搭著枕頭,聲音輕極了:對啊,為什么呢?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了呢?是我哪里做的不對嗎? 袁馨的答復越說越偏題,葉知聞頭有點疼,起身燒了壺水。端水回來的時候,袁馨盯著那盆仙人掌淚流滿面。 這個女人挨打的時候沒哭,縫針的時候沒哭,沒家可回的時候沒哭,現在對著一盆仙人掌淚流滿面。 葉知聞束手無策,不知該怎么安慰她突如其來的悲傷。他本就不善言辭,現下腦子更是生了銹一般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安慰句。 他聽著袁馨顫抖著哽咽起來,最后埋進枕頭中失聲痛哭,一邊哭一邊捶著沙發,嘴里不停地自問著: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這個問題像是在問袁馨,又像是在問葉知聞。 為什么是她呢? 葉知聞默默退回了屋子關上門。 夜色沉沉,如臨深淵。 在無數個如今夜般黑暗的深淵中,你是否會渴望一把火,一只手,一盞路燈,一顆明星? 門外獨泣聲,聲聲斷離腸。葉知聞無力的倚著門,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在無聲中離她再近一些。如果無力拯救,至少他還有力氣陪著她熬過這場長夜。 屋外那盞客廳燈盞長明,卻再也照不進袁馨心中的永夜。 她曾以為,自己一次又一次在無人的黑暗中,燃燒自己,便能擁有烈火般的愛情;放下不舍,便能握住宋黎有力的雙手奔赴遠方;心懷明燈,便能驅散如迷霧重重障的質疑,仰望星空,總有一日能夠立于高樓,手摘星辰。 熊熊烈火灼心,赤手空拳愚人,明燈燃盡希望,遙不可及的夢掛在枝頭,傾聽著她的失望。 袁馨哭盡所有的氣力,最后墜入沉沉的深淵。她夢見陽臺上一盆又一盆的綠植開的翠綠茂盛,像那盆頂天立地向上生長的仙人掌,在一地破碎的花盆與殘土中重新長出新芽。朦朧中,有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間,像是故鄉的新雪,輕柔不帶一絲雜質。 于是她抬頭看看烏蒙蒙的天色有些迷惑,現在是什么季節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