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夜晚(一個湯昭視角的過度章)
.夜晚(一個湯昭視角的過度章)
梁裕從柜子里翻出來一包煙,點燃了叼在嘴邊,明滅的煙頭把黑夜燒破一個小窟窿。煙烈且苦,梁裕只抽了一口就皺眉吐掉了。 他早就戒煙了,和梁裕站在陽臺吹冷風。 “韶芍你打算怎么辦?“梁裕夾著煙,朝屋里指了指:“你不做決定我帶不走她?!?/br> 女人已經睡熟過去了,蜷在被窩里,頭發散開像湖泊中飄蕩的水草。 “總東躲西藏的不是辦法?!澳腥税櫭?,彈了彈燒長的煙灰,他不抽但也不扔,就夾在手指間等煙卷燒完:”你二哥的人大概明天就到了,我沒給他報準確地址,找過來還要有段時間?!?/br> “亞特大概會親自來?!彼徽f話,梁裕就繼續說:“把你拉攏過去能很大程度地牽制老大,但是另一邊也在找你……” 梁裕沒在往下說。他大哥起了殺心,動作確實要比亞特更快一點,人手已經交過火了。只能慶幸這兒是里維埃拉,他自己勢力的盤踞地,但凡換做其他的任何一個城市他都不會站在這兒和人一起吹風。 他往屋里看了一眼,淡藍色的光穿過窗戶傾倒在她的肩頭上,如同海水里的白貝殼,世間風情都要服從于她。 但他心情不好,看她像頭睡死的豬。 “我已經開始著手處理伯納諾的產業了?!?/br> “進展順利嗎?” 他沒說話,梁裕也低了低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更遠處的密林里。 家族的交易中有他的一部分,不多,只有兩個據點屬于他。但他們的父親遠比后輩狡猾,父親把兩個至關重要的碼頭交給他,是故羅馬城內那兩個兄長虎視眈眈多年也未曾對他下過狠手。三方問鼎共存,誰也不敢輕易打破這個平衡。直到近幾年市場低迷,地下賭場開始大幅度虧本,那些人才打起碼頭的注意。 “亞特沒表面那么好相處,處處笑臉迎人,捅起刀子來比誰都黑?!背聊擞幸粫?,在氣氛變得窩囊之前,他張口說話了。 他不認為自己能在亞特手里全身而退:“兩邊我都不打算合作?!?/br> “可問題是現在多了一個人,”梁裕指了指屋里的人:“亞特說亞洲區的暗網傳瘋了——灰熊要現身,遲早有人發現她見過灰熊。惡人紅了眼可不會再顧忌伯納諾家族,十個手指頭都帶上戒環也沒用?!?/br> 他看梁裕舔了一下嘴唇,接下來的話不說他也能猜的八九不離十。 “我的意思不是讓你投靠亞特……先把你大哥控住,一有機會就脫身。想要不掉rou地從伯納諾抽身,這根本不可能……” “我去沖個澡?!毙睦锿蝗幌衩€球一樣亂糟糟的,他不等梁裕把剩下的話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途徑床邊的時候,女人露出來的腳刮了一下他的腿。腳步一頓,床面上傳來翻身的聲響,連同含糊的囈語被丟在背后。 水從頭頂澆下來時他才平復了一點,火燎的焦灼感漸漸熄滅了,但沒有完全消弭,殘留的火星在等一個有風的干烈的日子,準備把他剩下的生活再次引燃。 這種無力感很熟悉,如同小時候他被人在手臂上烙下編碼。87,他覺得那個數字很丑,像條扭曲的蜈蚣在他手腕上爬。他無意識地摸了摸左肩后面的那塊rou,一塊粉紅的燙疤,被刀口的傷痕覆蓋后不那么顯眼了。 從圍墻走出來的第二天他就把編碼處理掉了,方法很簡單,用滾水隔著衣服澆上,燙傷后揭開布料能連皮一起撕下來。是孤兒院里常見的一種懲罰,那兒自發地形成了一套嚴密的等級制度,年齡大的孩子是主人,剩余的小孩被迫成為奴隸。主人之上還有主人,最終的命運都被掌握在那些看不見的買家手里。 他握著胯下的yinjing擼了兩把,掌心遠不如女人的口腔柔軟。性器疲軟了,晚風把欲望吹滅了一半。在浴室里又站了一會兒,水沖在皮膚上很像他過去破碎的二十九年,關了水龍頭,時間也戛然而止。他抓起來浴巾擦了擦,從鏡子里看了一眼自己,霧氣蒙蒙的也不知道看見了什么。濕著頭發掀開被子的時候,女人還在睡。 “往旁邊躺躺?!彼屏怂话?,但女人沒理他,翻身徹徹底底把他的位置壓在身下。 他沉默地看了她兩眼,彎身摟著對方的脖子像抱一只樹獺一樣把她抱起來,他準備把她往旁邊放一放,好找個位置躺下來。 床那么大,她偏偏要橫過來搶他的位置。 但樹獺不打算下去了,他躺下去的時候那雙細長的胳膊又纏上來,腿擱在他肚子上,女人像抱一棵大樹一樣抱著他。 梁裕在另一邊睡著了,三個人,他又想起來像煙花一樣炸開變成火焰的西西婭。如果她也像西西婭一樣變成煙花,就沒那么多麻煩了。 【我們一起從這兒跳下去吧哥哥?!?/br> 西西婭被買走的前一天拉著他走到孤兒院的頂樓,從哥特風的玫瑰玻璃窗下走過,他的臉被印成紅色藍色紅色。 這兒原本是一處教堂,每晚會有風琴和禱告,是人們認為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他摸著靠在自己胸膛上的腦袋,感受著纖細的脖子上承擔的生命的重量,腦子里不斷閃現著兒時的畫面。西西婭一直想從樓頂跳下去,他告訴她這樣會很痛苦,人在摔碎之前是有意識地,會看著自己的肚子破開腸子流出來……他說了一大堆很恐怖的畫面,但西西婭告訴他,自己只是想去天堂,那兒沒有饑餓也沒有疼痛,她和他們可以很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睡著了嗎?”他睜著眼看天花板,拇指在女人的臉上摩挲。她的臉要比西西婭光滑,沒有干裂的死皮和凍瘡,皮膚像雞蛋殼一樣鮮嫩。 女人沒理他。 屋里安靜得可怕,像一個無聲的深淵,你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聽不見你的喊聲。他睡不著,突然失智的孩子一樣把懷里的人搖醒:“醒醒?!?/br> “你干嘛!”顯然她并不清醒,伸手在黑暗里打了他的臉。輕輕一拍,只是轉身時候伸胳膊的無心之舉。 “陪我聊會天?!彼⒅旎ò?,女人沒從他懷里爬開。 “……” “醒醒?!彼谒穆楣巧夏罅艘幌拢骸霸俨恍盐揖桶涯鉩ao爛?!?/br> “??!”她這次徹底清醒了,喊聲把梁裕吵得翻了個身沒從夢里醒來。他勾著唇角笑得無聲,人體的構造他最清楚不過,女人的胳膊一定全麻了。 “湯昭,你有???”她翻身坐起來,壓低了聲音在黑暗里對著他怒目而視。 “睡不著,陪我聊會天?!?/br> 一聲粗長的喘氣,她又重新砸在床上。身邊的床墊陷下去了,“有話快講!” 真的要說話的時候他又不知道說什么了,他只是單純地想找個人陪,阿貓阿狗都可以,只要不讓他一個人失眠。 他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十歲的孩子。 “……” 旁邊的人又睡過去了。 他又把她搖醒,醒醒。 “。。。?。?!“這次是實打實的一拳,但她根本沒什么攻擊性,粉拳打在胸口也不疼,只是悶悶地撞了一下,把憋在胸口里的郁結撞開。 “你和灰熊到底什么關系?” “唯一和我有交集的灰熊在動物園里,見一面還要花錢買票?!?/br> 他笑,枕著手臂點頭。小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他見過他父親,其實沒有,他唯一一次走進伯納諾的莊園是為了參加他父親的葬禮,去接管一份他并不喜歡的事業。 “想過從樓上跳下去嗎?“他想起來他被炸成碎片的meimei,想著或許有一天她也會被那些追查灰熊下落的人炸成碎片。而他還是只能看著,什么都做不了。 “想過?!彼Z氣不好,沒有人半夜被拉起來閑聊還能好聲好氣。 “什么時候?!?/br> 湯昭你真的有毛病吧,他聽見一句怒罵,之后是沉默。女人大概真的被他煩醒了,轉了轉身開始說話。小時候,很小的時候,韶顧媛和她第一任丈夫離婚,我讓我爸帶我走,他說不行,我說那我就從樓上跳下去,沒敢跳,他走了。 第二次是因為顧和軍,他半夜來找我我躲不掉,我說我跳下去得了變成鬼也不放過你,他說你也就這么點本事。后來我這點本事都沒有,他把我綁在椅子上開始錄像,中間出去了一次把我忘了,我就被捆了一天。 第三次差一點就跳了,我弟給我打了個電話…… 她說的很不耐煩,直到后來語氣慢了下來,他覺得她又困了,沒再搖醒她。 “之后就沒想過了?!彼蝗徽f:“誰都不能殺死我,我要好好地活到六七十歲最后浪漫地死去?!?/br> “好?!彼中?。 后天跟著梁裕走吧。里維埃拉的夏天結束了,再過一個星期會有英仙座的流星雨,爬到山坡上露營或許能看見。他的家鄉能看見狐貍野兔甚至是跳躍的梅花鹿,但有比這個更浪漫的事情。 他生平第一次和浪漫挨邊,是他決定讓她浪漫地變老再浪漫地死去。 韶芍睡不著了,她踢了湯昭一腳,男人能把她叫醒,她卻叫不醒他,這不公平。 “湯昭,醒醒?!八酶觳仓獯亮舜聊腥耍骸澳懵犅犨@個詞是什么意思?!?/br> серый медведь,她只能記住一半的發音,甚至連什么語言都分不清。湯昭或許會聽懂,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掌握了幾門語言。 顧和軍把她綁在椅子上的那天她不可能忘。外面兩個人在交談,她沒辦法忽略身體和心理的痛苦,只能不斷地在腦子里重復他們說話的內容來轉移注意力。 這是第一個單詞,她大概讀了三百多遍。 男人沒理她,她又踹了一腳,心里想的卻是回家后那些錄像帶要盡快銷毀掉。她把它們忘在北川家里了,希望她弟沒亂碰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