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樹
相思樹
天闕宮,冷香浮動,晨時新折的花枝插于白瓷青花圓肚瓶中,為這不似宮殿豪奢的居室增添了幾分雅致。樂陽還在擺弄花束,沒想到她這么快便回來,急忙道:“陛下,可需傳膳?” 尉遲琳瑯搖搖頭,仍懊悔自己問出的話語。 滿室寂靜過后,越竹溪卻是笑道,他忙于政事,著家不多,暫無成家之意。眼下雖然四方爭端稍息,陛下仍殫精竭慮,身為臣子,又怎能不為君上分憂。 與他同齡的官員,早已娶妻,文人更是以“贏得青樓薄幸名”為榮,但他身邊絕無侍妾、婢女,久而久之,便有流言。又因她對他極為看重,自上而下,皆以為他為此守身。 但她二人,從來風光霽月,只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是因為她身為女子,又為帝王嗎?尉遲琳瑯幽幽一嘆:“為何你寧愿與街邊偶遇的少年說,也不愿告訴我呢?” 那是尚在平南之時,乞巧節滿街花燈,男子身上若腰系七彩香囊,便是心儀的姑娘家所贈。地方風味又有不同,香囊多采蜘蛛之絲,經多次染色,加上制作人的心意,每一針每一線,都縫進了情愫。越竹溪這一路上,已然拒絕了數十名女子。 她輕紗覆面,以隔絕麻煩,見此忍俊不禁:“越大人真是挑剔。我瞧方才那位姑娘花容月貌,舉止文雅,也入不了你的眼嗎?” 越竹溪輕咳一聲:“在殿下眼中,臣是這般膚淺的人嗎?” 尉遲琳瑯義正言辭:“自然不是,只是有些好奇?!?/br> 誰知路邊嬉戲打鬧的少年,竟一不小心撞到了她,將滿碗的油潑辣子倒在她衣裙上。這少年是書院的學生,一見越竹溪,便如老鼠見了貓,兩只腳旋然并攏,不住道歉。尉遲琳瑯并不在意,幸好路邊有成衣店,購置一套新衣便可。 待她走出店門,看見少年正拿著香囊,不知所措,越竹溪在一旁好笑地搖搖頭。 “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你后悔收下了?” “不是?!鄙倌暧行┬邼?,“我什么回禮都沒贈予,她便跑了?!?/br> “心意既然已經傳到,何必在意這些虛禮呢?” 人頭攢動處,是一株參天古木,樹身需十人合抱,樹冠巨大如云,碧綠枝葉間,卻垂著千絲萬縷的紅線,系著檀木小牌,樹旁男男女女,皆誠心許愿。這株古樹,承載的不止是繾綣情致,更有平平安安,建功立業的愿望。少年指著它道:“有了,我去給她許一個愿?!?/br> 少年拿了牌子和筆,沉吟了好一會,才提筆寫下些什么,踩在高處,小心翼翼地系上紅繩。他輕聲對越竹溪說了什么,尉遲琳瑯并未聽清,恰逢煙花盛放,眾人駐足觀賞,一陣陣聲響之后,這絢麗的煙火卻如逝去的星子,只余沉寂。而人間也安靜下來,因此越竹溪的聲音,自那邊傳來,似乎要刻在心里。 “……在下心儀的姑娘……是個聰慧且溫柔的女子,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br> 他鮮少有這樣不加掩飾的笑意,眼神清朗而疏遠,帶著些許柔軟,不禁少年愣住,連她也呆了。 “先生不去找她嗎?我若喜歡一個姑娘,一定想要和她長長久久地在一起?!?/br> 越竹溪正欲回答,發覺她走來,便笑笑:“好了,今日你可算圓滿,回去溫書吧,明日由你領讀?!?/br> 少年苦著臉,頓時把一切心思全然忘掉,敲著自己腦袋回家了。 尉遲琳瑯只裝不知,道:“這處甚是有趣,我也想來許幾個愿。只是怕上天怪我太貪心,不讓我實現?!?/br> 她扶住木牌,一字字寫下期許。 越竹溪想要替她系上,尉遲琳瑯道:“你不寫一塊嗎?” 越竹溪遲疑一瞬,道:“臣不信仙道鬼神?!?/br> “我亦然?!蔽具t琳瑯細心地打好結,“但有一處寄托,總覺得與他們也近了一些?!?/br> 他粲然一笑:“也是?!蹦昧艘粔K木牌,神情專注地刻下幾筆,不似她洋洋灑灑,轉瞬即至,她不禁好奇所寫為何,但被人探知,愿望就不靈了。他伸長雙手,上半身幾乎掩在樹中,那串明珠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動,滿樹的紅線木牌,在她眼中,竟不如它耀眼。落地之后,他目光依然隨著那搖曳的木牌不曾離去,似乎不信此物才是假話,虔誠至深,足似信徒。 他是在思念那位姑娘吧? 風吹樹動,送來晚夜香風,她憶起方才的話語,手指輕觸眼睫,沾到些許濕潤。 這小小的沙塵,竟能讓人止不住流淚。 秋風漸起時,賀逐整點行裝,準備返回海域。一是為了每年水軍cao練,二是去探訪海上明月樓。 宮外的府邸只修建了一半,便下令停工,尉遲琳瑯隨著他住在宮里,本以為懷思哥哥搬回來后,他兩會有摩擦,誰知他們相處甚是融洽。 賀逐聽聞她的顧慮,掐著她一邊臉蛋:“你以為我們真像皇帝老兒的妃子們一樣爭風吃醋嗎?” 她瞇起眼睛,顯然不信。 此去,少說也有三月不能見面,尉遲琳瑯神色懨懨,賀逐見此,在她手上一吻:“此次南巡,是監天司那幫人卜算出的結果?” “按照祖制,今年也應當前往南方巡視?!蔽具t琳瑯道,“只是準備還需些時日,不能與你同行?!?/br> “我帶著親信前去,反而快?!辟R逐道,“多一日找到那幫人,也是好的?!?/br> 她似笑似嘆,目送他騎馬而去。 ——————— 賀逐:吃醋是不可能吃醋的(逐漸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