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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子打翻,幾乎半盆熱湯都潑在周瑾的胳膊上。 江寒聲沖進來,一眼就看見周瑾瞬間紅了大片的胳膊,當即渾身一抖,他抓住周瑾就往水池旁邊湊,擰開水龍頭,沖洗她燙傷的胳膊。 周瑾皺著眉,只覺得手臂已經火烤一般痛到麻了,她咬著下唇,沒吭聲。 簡太太被擠到一邊,抬頭時,恰恰對上江寒聲漆黑的眼睛,那里頭的寒意和詰問刺激得她心臟猛跳。 她驚慌地說:“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剛剛想把小鍋端到竹墊上散熱,騰出灶爐來炒菜,沒想到一時失了手。 冷冷的水流沖激著周瑾胳膊上的灼燒感,短時間內沒有減輕,反而更加難受,周瑾浸在水流中的手指都在不自覺地顫抖著。 可為了安慰簡太太,讓她別那么愧疚,周瑾低聲說:“沒事,我沒事,沒有很燙,水沖一下就好了?!?/br> 江寒聲眉頭皺得更深,有些惱意地說:“周瑾!” 周瑾看他臉色已經差到極點,沒明白他怎么就沖她發起脾氣,剛想問一問,余光突然瞥見簡太太拿起島臺上的刀,顫抖著對向他們。 周瑾一時驚疑不定,“簡……” “周警官,離開我的家,離開這里!”她眼睛是紅的,拿刀脅迫周瑾和江寒聲,“你們出去,我不歡迎你,這里沒有你要找得人!老簡什么都不知道!” 周瑾一時沒搞明白狀況,想要收回手,好去應對簡太太手中的刀??伤氖滞蟊唤暷弥?,江寒聲使上力,道:“別動?!?/br> 面對這樣的變故,他似乎早就料到,一點也不驚訝,只低頭專心盯著她手臂上的那片紅腫。 簡太太看他們沒有動,拿刀往前逼了一步,情緒已經表現得不太正常了,“出去!聽到了沒有!” 江寒聲沒有抬頭,冷聲說:“戚真,如果你還想繼續你現在的生活,不想給簡良惹麻煩,那就把刀放下,別再試圖挑釁我?!?/br> 周瑾:“戚真?” 紅艷艷的石榴手鏈往下滑了滑,沒有了遮擋,簡太太的手腕上露出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 周瑾愣住,仿佛明白了什么。 戚真卻厲聲否認:“我不是戚真!我叫簡珍……我、我跟簡良是同鄉,我不是,你們找錯人了,你們真的找錯人了……” 江寒聲說:“你的身份就是簡良幫你偽造的?” “不是!不是!跟他沒有關系!”戚真的樣子跟剛才的溫柔端莊大不一樣,整個人似乎沉浸在某種恐懼中,又崩潰,又慌亂,“你們不要傷害他……要抓就抓我好了,他只是幫我,他只是幫我……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沒有告訴過他一個字……” 周瑾說:“……戚真,你先把刀放下,我們談一談,好不好?我不是來傷害你的?!?/br> 戚真看著周瑾胳膊上的燙傷,心中恐懼,同時也懊悔,她不想在屬于簡良和她的家里傷害任何一個人。 她的五官皺成一團,眼淚倏地一下流了下來。 戚真不肯放下戒備,刀尖還在對著他們,哭訴道:“為什么,為什么你們會找到這里來?你們到底是誰?你們根本不是警察,對不對?你們是他的人,他讓你來抓我回去,抓我兒子回去!” 周瑾敏銳地捕捉到她幾乎沒有邏輯的言語中的異常,反問道:“‘他’是誰?你兒子叫戚嚴,是不是?” 戚真一聽,像是得到了某種肯定的答案,對周瑾的敵意越來越明確。 戚真大笑了幾聲,嘶聲吼道:“你們來晚了!回去告訴那個人,我把他兒子掐死了,他兒子早死了!” 她聲音越發凄厲。 “我就不該對流著骯臟血統的孩子抱有幻想,畜生的兒子只可能是畜生,豬狗不如的畜生!強jian犯!去死吧你們,讓他跟他的兒子一起去死!我是不會跟你們回去的,簡良是干干凈凈的人,你們要敢動他一根汗毛,我就跟你們拼命!” …… 越野車上,戚嚴閉著眼,他的手依舊伸在窗外,風從他指間流淌過去。 手指在空中輕點起來,仿佛在彈奏著什么,隨著指尖跳動,他哼起了曲調。 越野車速度的提升,讓風有些猛了,呼隆隆刮過來,噎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窒息。溺水一樣的窒息。 他討厭這樣窒息的感覺。 這么多年來,子彈擦過耳邊的時候,他不覺得自己會死;練習拳擊格斗,對手把他打得倒地不起、意識昏迷的時候,他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野生叢林里進行饑餓與耐力訓練、幾乎是奄奄一息的時候,他也不覺得自己會死…… 唯一一次靠近死亡,是在他14歲那年。 那個女人,他最愛的女人用雙手掐住他的脖子,死死地掐著。她淚流滿面,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啪嗒啪嗒砸在他的臉上。 他幾乎窒息,仿佛是被淚水淹沒的那種,溺水般的窒息。 那時候,戚嚴真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躺在地板上,戚真跪在他的上方,盯著他的眼里有猙獰的恨意,美麗的眉眼扭曲得不成樣子。 她眼睛里泛著些微淚光,沒在濃重的陰影里。 “畜生、畜生!我怎么生了你?我早該掐死你,在你小時候就掐死你!你跟你爸爸一樣讓我惡心!” 她越掐越緊,越掐越用力。 戚嚴那時候還擁有“害怕”這種情緒,但他不是害怕死亡,他害怕戚真眼睛里那種深沉的憎恨與恐懼。 她明明那么瘦弱,那么柔軟,愛他愛得要命。她曾經說過,自己活著就是為了保護好他,看著他長大,一輩子平平安安,可眼前的戚真變了,掐著他脖子的雙手跟鋼筋鐵骨一般,力道大到恐怖。 戚真是想殺死他的。 他做什么罪不可赦的事了嗎? 他只是習慣性地躲在了柜子里而已。 戚真不知道他會藏在柜子里偷窺,在戚嚴長大了一些以后,再有客人上門時,戚真就不允許他在家里呆著了,而是讓他去樓下看書。 可有些習慣一旦養成,很難戒掉。他還是想躲在柜子里,那里很安全,他能看到一切,一切都看不見他。 透過縫隙,戚嚴能看見女人嘴里叼著一束玫瑰花,雙眼迷離,頭發凌亂,在男人的身下忘情地呻吟。 她那么快樂,身上是晶瑩的汗水,臉上是情欲的紅潮。 男人滿足后,把一沓紅鈔票塞在她胸罩里,吻吻她的臉,說:“除了我,誰還能讓你叫得要死要活的?哥哥疼不疼你?” 戚真笑著趕他快走。 男人又說:“給我當小老婆,以后我養你?!?/br> 戚真笑罵一聲,道:“快滾?!?/br> 趕走了他,臥室里安靜下來。 戚真獨自坐了一會,把鈔票數了,又用打火機燒掉其中一張,用那火苗點燃了一根香煙。 她倚靠在床頭,靜靜地抽著。 白色的煙霧在空氣中繚繞、騰升,她眼角驀地掉出一滴眼淚,她抬手抹去。她的口紅花了,頭發亂了,模樣那么狼狽,又那么脆弱。 她是需要保護的。戚嚴在那一瞬間堅定了這件事。 抽了半根煙,戚真就碾滅在水晶煙灰缸中,起身打開窗戶,散著房間里yin靡的味道。 樓下有人在鳴笛。 剛剛光顧她的那個男人也在樓下抽煙,看見戚真家里的窗戶開了,就把手伸進車中,按了按方向盤的喇叭,遠遠地跟戚真調情。 戚真沒搭理他,轉身去了浴室。 每次過后都要洗澡,這是她的習慣。得益于她的習慣,戚嚴可以趁機從柜子里出來。 可他身體還有一種欲望沒能發泄——施暴的欲望。 他離開柜子,在客廳里無法疏解地轉了兩圈,抄起角落里的木凳子,飛似的跑下了樓。 他那種施暴的欲望,在看到車旁邊男人的那一刻猛地爆發出來。 他有著用來彈鋼琴的漂亮的手,拿起凳子砸向那個男人的時候,他第一次知道施暴原來跟音樂一樣美妙,它們都可以讓人發泄出所有的情緒,只是手段不同而已。 血液在沸騰,脈搏在跳動。 一凳子砸上去,男人就悶頭倒在地上。戚嚴拽起他松散的領帶,想到這根領帶怎么捆過戚真的手腕,那股施暴的欲望就越來越強烈。 他一拳一拳往男人臉上揍。 他喜歡那奪目的鮮血,喜歡無能的慘叫,喜歡奄奄一息的求饒…… 戚嚴喘著粗氣,可說話的語調卻冰冷平靜,他警告道:“再敢碰她,我就打死你?!?/br> “不敢了……不敢……”男人被打得意識昏沉,字都吐不清楚。 戚嚴將男人塞進后車座,撥通他老婆的電話,然后把手機丟到他身上,轉頭上了樓。 回到家,戚真已經洗了澡出來。 她擦著頭發,讓戚嚴關上門,然后去彈首鋼琴曲給她聽。 他當年那么年少,打架過后,渾身的火氣還沒有褪干凈,就看見一襲紅裙的戚真,鮮艷迷人的戚真。 他感覺到什么東西在燃燒、沸騰,趁著一腔熱血,他上前牢牢抱住她。 戚真被嚇了一跳,但只以為他是在撒嬌,摸摸他的腦袋,問:“怎么了?” 戚嚴閉上眼,癡魔地親吻在戚真的臉頰上,像剛才那個男人對待戚真一樣。 他說:“別讓他們再碰你了,以后讓我來疼你。戚真,我已經是男人了,我是你的男人?!?/br> 她是不會拒絕他的。 戚嚴這么堅信著,因為這是命中注定,他跟戚真被血緣縛著,戚真離不開他,永遠舍不得離開他。 可他錯了。 戚真選擇拼盡全力掐住了他,想讓他死。 “聽見你喘氣,我都覺得惡心?!逼菡鎼汉莺莸睾爸?,“去死!去死!” 就在前一刻,他才將一個身強體壯的中年男人打得不省人事,可此時換了柔弱的戚真掐著他,他竟沒有一絲力氣反抗。 他任她掐著,然后在窒息中昏死過去。 戚嚴以為自己會死的,可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醒了過來。 脖子上的疼痛讓他短暫地發不出聲音,他睜開眼,迷茫地環視四周,終于看見了戚真。 她躺在床上。穿著一襲紅裙,躺在玫瑰花瓣零落的床上。 手腕上恐怖的傷口,切開那么深,血流了一地。 戚嚴有些惶恐,晃悠著身體,爬過去喊了她一聲。 戚真臉已經白了,沒有回應。 他在那一刻竟然沒有害怕,反而篤定了一件事——死亡是美麗的。戚真死了,如果剛才他也死了,那么他們就會永遠在一起。 可惜戚真沒有那么大的力氣,沒能親手扼殺她的兒子。 戚嚴爬上床,靜悄悄地躺在戚真的身邊。不一會兒,他又小心翼翼地鉆進她的手臂下,讓戚真摟著他,然后安穩地閉上了眼睛。 他也要死在這里。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 沒過多久,就在這一片紅與黑交織的死亡世界里,忽然就投進來一道雪白刺目的光,在那道光束中走進來一個高大如山的身影。 “不好了!快,快!有人割腕自殺!還有個孩子!” 聲音清朗急切,將戚嚴喚醒,他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男人那張端正的臉。 簡良靠過來,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確認道:“孩子還是清醒的。進來搭把手,把這女的先送醫院……” 簡良顯然有些手忙腳亂,他不太會做急救處理,只是用毛巾簡單壓迫住腕部的傷口,然后一把抱起了戚真。 戚嚴驚慌失措,扯住簡良的警服,死死地,不肯放手,“不要碰她?!?/br> 簡良以為這孩子被嚇傻了,匆匆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試圖穩住他的情緒,說:“別擔心,我是警察,我能幫你把你mama救回來,回到你身邊?!?/br> “……” 除了戚真,他沒有相信過任何一個人,當然也信不過眼前這個素未謀面的警察。 簡良不得不空出一只手來,拍拍戚嚴的頭,說:“乖孩子?!?/br> 戚嚴以前受驚的時候,戚真也常常這樣撫拍他的頭。 慢慢地,他的手松開了力道。 這時簡良的同事進來,將戚嚴抱住了。簡良不敢再耽擱,對同事說:“你照顧這小孩?!?/br> 他曾經相信過一個警察。 只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