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訪

    激情褪去余溫尚存，嵐煙正在給舒瑜剝荔枝，舉止風情婉媚。

    “絳紗玉肌，和你一模一樣?！笔骅咚谎?，話鋒一轉，語氣從曖昧驟然變得無情，“既然都吃過了，那就把話也說個明白吧，你的目的不止是兩份情報，還想要什么？”

    嵐煙聞言沒有半分不安，手上動作不緊不慢：“殿下果然英明，我想扳倒武國公。但我身份特殊，還須借殿下之力?！?/br>
    “你手里唯一的籌碼就是其姝郡主一案，如果本王代你彈劾，勢必能讓三堂翻案重審?！笔骅ぽp描淡寫道，“若是武國公府不幸落得個滿門抄斬，本王也可以保你無事?！?/br>
    “武國公不能被彈劾。我的哥哥也都在朝為官，他們勢必會被牽連?！睄篃煹皖^剝去荔枝核，將瑩白的果rou整齊碼放在琉璃盤上，“我想要他難看地落馬，風光地離開?！?/br>
    “父親委武國公以重任，很難把他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笔骅ご竭厯P起一抹弧度，“除非皇位易主?！?/br>
    嵐煙恭順地捧上琉璃果盤，微笑道：“那我就恭候殿下加冕的那一天了?！?/br>
    二人心照不宣地達成一致，舒瑜慢條斯理地品過嵐煙拈來的一片荔枝果rou，轉而履行諾言說道：“太子遇害時，真正的刺客只有兩人，其余人都是掩人耳目的死士。當時其他叛軍都被殲滅，但是那兩個刺客成功逃走。為了不讓皇親國戚人人自危，父親才謊稱刺客已經死了?！?/br>
    “這和我聽到的大不一樣?！睄篃熾y以置信地蹙眉，“那刺客下落呢？”

    “不知道。事發時我身在東都，回京后相關證據都被收入大理寺嚴加保管，只知道方才那些情報?！笔骅さΦ?，“不過我以為賢王是幕后主使。能闖入東宮就不一般，何況太子死了他就是嫡長子，對他收益最大。但我查了三年此事了，并沒有什么進展?！?/br>
    嵐煙凝望他，從他漂亮平靜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情緒波動。她很難附和他的觀點，太子死后，皇上到現在也沒有再立太子，而且朝中局勢豫王已是蓋過賢王。舒瑜方才說賢王收益最大，顯然和事實相反。

    更何況行刺太子這樣高風險高收益的豪賭，確實是舒瑜能做出來的行為。

    轉念一想，不管是誰做的都和自己無關。她的最終目標還是搞清楚瓊珠的死因，最好還能抓到一些武國公的把柄。于是她把武國公受傷一事也如實相告，沒想到舒瑜頗為驚異地重復道：“武國公也受了重傷？”

    嵐煙聽聞也有些驚訝：“殿下不知道嗎？”

    “三年前具體發生的事情都不是很了解?！笔骅u頭，云淡風輕解釋道，“當時太子和賢王聯手打壓我，我被流放在東都，不得入京，所以眼線也很難安插?！?/br>
    他沉思片刻，又說道：“武國公受傷太過蹊蹺了，他身手不凡，而且和太子關系疏遠，刺客沒必要冒險動他?！?/br>
    “如此說來，是不是兩撥人所為？”嵐煙又拈起一片荔枝rou遞去。

    “這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刺客的目標是太子，也是武國公?！笔骅炑诺睾肟谥?，淡然道，“我會派人調查當時武國公的情況，應該可以找到別的線索?！?/br>
    豫王的車隊沿官道朝東都而去，這些日子舒瑜天天和嵐煙吃住都在一起。雖說沒有人看到嵐煙的相貌，但二人已是足夠高調。此刻她靜坐在馬車里，都能聽到車隊尾的兩個婢女在悄聲議論著自己。

    轉頭看向舒瑜，他眉目含笑，對現狀似乎頗為滿意，不知又在心里打什么算盤。

    直到馬車在臨近東都的一處驛站停下，李合忽然牽了兩匹駿馬來，又給他們兩人送上一對人臉面具。舒瑜的那張是個五官平平的老實相，而嵐煙手里那張的是個還算清秀的婦人相。

    見她不解地望著自己，舒瑜唇角一勾：“豫王駕臨東都，官員必定讓百姓交口稱贊自己的豐功偉業。若是我偏想聽民間的真話，什么時候最好？”

    “你走之后的那天?！睄篃煵患偎妓鞯鼗卮?。

    “以前是這樣。后來回馬槍多了，那些官員就精了?！笔骅娜莸卮魃先似っ婢?，十指輕輕按緊邊緣，“所以是我來之前的那幾天最好?！?/br>
    那一邊，李合也戴上了以舒瑜為模做的人皮面具，好冒充這幾天的豫王。嵐煙隨即順從地將面具戴到臉上，三個人都變了副模樣，她有些忍俊不禁。

    “別笑?！睂γ婷膊怀霰姷哪凶訁s有著不俗的威嚴氣場，傲然說道，“我姓于，你是我娘子阿煙，記住了？”

    “記住了，郎君?！睄篃熑套⌒σ?，老老實實回答。沒想到此刻卻換作舒瑜飛快一笑，像風一般在他臉上轉瞬即逝。

    李合又取出兩套粗布麻衣，這是再尋常不過的百姓穿著，但在衣物之上卻放了一枚光華溫潤的紅玉，好不惹眼。

    舒瑜輕柔地將紅玉拿起，佩戴在嵐煙胸前。這是枚未雕花紋的玉璧，隔著衣料能感受到上面暖人的溫度。

    “這是暖光魄?！彼恼Z氣低柔，“小時候母親送予我戴的，觸手生溫，應該可以壓制盈月丹的陰冷之氣?！?/br>
    嵐煙心中有些觸動，但實在是受不下這樣貴重的禮物。正想推脫，他卻陡然冷聲道：“本王早就不戴此物了，母親所贈不能丟棄，才會轉贈給你，你應該感激本王的恩惠?！?/br>
    她只得千恩萬謝地收下了，小心翼翼地貼在中衣和外袍之間戴正，生怕刮花了。

    二人的座駕從慢慢悠悠的馬車換成兩匹快馬，提前兩日就抵達東都。

    本來以為跟著豫王微服私訪肯定無聊透頂，沒想到二人流轉在不同的茶鋪飯館之間，倒是各取所需地聽了不少有意思的話。

    舒瑜主要聽百姓探討官員，嵐煙一整天聽到的各種名字事跡數都數不過來，他卻能記清到每個人的官職和轄區。她不免驚異道：“你都能記住嗎？”

    “也不能全都記，大多是性情之言?！笔骅ぢ洱X一笑。

    眼下他們正坐在一間飯店的大堂里用晚膳。這是間價格低廉的店，上的菜也是預料之外的粗糙，嵐煙也算吃慣了粗食，嚼了幾口還是覺得腮幫子酸疼。

    然而舒瑜卻吃得斯文而暢快，抬頭見她目光驚訝地看著自己，閑適地解釋道：“這家店我常來?！?/br>
    難怪他方才點菜熟門熟路。嵐煙忍不住笑了笑，感嘆道：“你和傳聞里完全不一樣?！?/br>
    “此話怎講？”他淡定地啜一口稻米酒，隨口問道。

    “傳聞說你高高在上，正氣浩然，不好女色?！睄篃熂殧抵f，“現在正氣浩然與否不得而知，但其他兩點都是謬傳了?！?/br>
    舒瑜聽聞揚唇微笑：“不好女色不假，馬上你就要替我作證了?！?/br>
    嵐煙還沒琢磨透他話里的意思，有兩個江湖俠客打扮的武者就佩帶刀劍大步跨入店門，聲音豪邁把滿堂喧嘩蓋住一大半。上來向店小二吆喝著要了幾壇濁酒，便坐下高聲闊論起來。

    “東都現在的公子哥兒真是目無王法，光天化日的搶人店里東西還不給錢，有夠無恥的?！逼渲幸蝗诉艘豢?，罵罵咧咧地說道，“你看看那掌柜都哭成什么樣了，估計都有好幾貫銅錢了?！?/br>
    嵐煙和舒瑜對望一眼，都屏息聆聽他們的對話。

    “還好有好心人看不過去，給了些錢?！绷硪蝗松晕⒗潇o一些，感慨道。

    “哎，你也看著了，那人相貌堂堂，那身紅衣料子一看就不便宜，估計也是個家里當官的。一樣是富家子弟，區別怎么那么大！”

    舒瑜慢慢轉著杯子，看到對面的婦人笑了一笑，揚起下巴示意她開口。

    “他們說的那人多半是韓王世子?！睄篃熢捳Z中都是止不住的喜色，“他貫愛穿紅衣?！?/br>
    舒瑜微斂笑意，挑眉道：“他在汴河失蹤后，一路眼線都沒探到他蹤跡，幾日前卻憑空出現在東都?，F在我們剛到，他又恰好被人看見，恐怕不是巧合?！?/br>
    “他心思詭譎多變，讓他在你視野范圍內總比在暗處好?！睄篃熋靼姿念檻]，低聲勸道。

    “本王倒希望他多消失一段時間。他出事之后，韓王消停許多，本王也清凈不少?！笔骅だ浜叩?，“罷了，你既然了解他的脾性，明日就去引他出來吧。后天車隊就到了，屆時我們要換回身份。之后你還有事情要幫我做?！?/br>
    嵐煙好奇問道：“什么事情？”

    舒瑜不答，淺笑說道：“自然是去擺平你惹的麻煩了，娘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