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谷
出谷
當楚翔收到信號前來接頭時,總感覺嵐煙有了說不出的變化。盡管如此,他還是慣例地問道:“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昨日我和蘇大人匯報的時候,他突然發心口疼了。當時話都說不出來,肯定很痛?!睄篃煷鬼?,像是剛剛哭過一般,還有些許鼻音,“剛剛我找大夫抓了些藥,想請你轉交給蘇大人?!闭f罷,她將幾枚扎好的中藥包遞了過去。 蘇青冥居然當著嵐煙的面蠱毒發作了,他沒有吃赤尾毒來壓制嗎? 楚翔低頭看著她遞來的手,忽然意識到不對,母子蠱發作主要是咳血,其次才是心口疼。蘇青冥根本沒告訴她事實,是她在套自己的話!他警惕地抬起頭看她。 這一抬頭,楚翔正撞上她陰森的目光。嵐煙的神色完全變了,不似方才楚楚可憐,眼中沒有一絲溫度,顯然意識到他的舉動露餡了。 強烈的煞氣從她身上肆意涌現,這是和他勢均力敵的修為,她什么時候長進得那么快了? 靈鵲的直覺告訴楚翔絕不能和她鏖戰,但是沒等他做出反應,有什么細長冰涼的東西像蛇一樣纏上了脖子,越扯就收得越緊。 這束縛正是來自嵐煙手上的化蛇,楚翔心里警鈴大作。他沒想到她一向畏畏縮縮的,不是被逼到絕境絕對不會出手,現在居然敢主動攻擊自己了。 “別亂動,我就不會動手?!睄篃熚⑿?,又把藥包遞了過去,“只想請您看看我抓的藥罷了?!?/br> 楚翔冷眼看了半晌,才接過來拆開草繩。紙包打開的那一刻,里面的藥材滾落一地,他定睛辨別一番,驚而道:“山楂?” “靈鵲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把得到的情報都往肚子里咽,想必積食不化?!睄篃熌缶o化蛇笑道,“這些山楂還望給你消消食,把知道的消息都吐出來?!?/br> “姑娘可知道殘害影鴉同僚是什么罪?!辈弊由系氖`又緊了一分,楚翔再難冷靜,狠狠地盯著她。 “奇怪了,汴州街頭死了個黑衣人,為什么不能是豫王或者是賢王干的,偏偏懷疑到我一個細作身上?!睄篃熭p輕笑了起來,“何況我向來膽小,你應該還是第一次見我出手傷人吧?” 聽她意思是認真的,楚翔感到幾分驚懼和狐疑。今天她實在是古怪,仿佛換了個人一樣,目光漠然。他也不敢再威脅她,轉而裝作不知來周旋:“我恐怕不知道姑娘想要的情報?!?/br> “方才我騙了你,蘇大人在我面前沒有半分異樣。不過我說他心口疼時,你好像沒什么反應啊?!睄篃煵[眼,戳破他的謊言,“楚翔,看來你知道不少,說來聽聽?” 楚翔一時沉默不語,任化蛇在他脖頸上盤旋。 見他咬死不說,嵐煙支起下巴,從容分析道:“你心存顧忌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蘇大人不讓你說,二是這個病是那個男人弄出來的。之前你的反應已經證明不是第一種可能,所以是那個男人干的?!?/br> 她特意頓了頓,感覺到楚翔的氣息有些慌亂,看來是猜中了。于是她揚起一抹笑意,誘哄道:“我只想知道蘇大人的情況,說了我就放你走。楚翔,既然他對你有救命之恩,還請你告訴我?!?/br> “母子蠱?!苯涍^糾葛的心理掙扎,楚翔生硬地吐出三個字。 “那是什么?”這三個字對嵐煙來說十分陌生,見楚翔又復緘口不言,挑眉嘲弄道,“難道你吃軟不吃硬,還要我和你云雨一番才肯說清楚?” 楚翔頗為震驚地抬頭看她一眼,才慢吞吞地把母子蠱的性狀也交代干凈,還順帶提了赤尾毒一事。 嵐煙信手控住化蛇,一直沉默著聽他交代完。意料之外的,她沒說任何威脅之類的話,利落地收回了他脖子上的桎梏,抿緊唇角沉思著。 同樣利落的,是她逆向日光離開的背影。相比被危及生命的后怕,楚翔更多感到的是迷?;秀?,好奇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原來武國公利用蠱蟲獲得蘇青冥的忠誠,一旦有謀逆之心,就能讓人痛不欲生。嵐煙緊緊地握緊了化蛇鞭柄,幾乎要把手磨出血痕,過了許久才頹然松開。 她倏忽想到了什么,蹙起蛾眉細細思忖。既然如此,另一件事情似乎也得到了解答。她必須要利用手上已知的信息,去博得更多的情報。 “時姑娘?!北M管嵐煙戴著帷帽披紗,李合還是輕易地認出了她,不冷不熱地打了招呼。 豫王那浩浩蕩蕩的車隊已經整裝待發了,他指了指其中一輛,說道:“姑娘請吧?!?/br> 見她走近,一位小廝迅速放上馬扎,兩名婢女扶著嵐煙走上馬車。豫王的馬車比起武國公府的更加奢華,四面涂以龍腦香,沉香木桌上擺滿瓜果糕點,松軟的波斯地毯走過無聲。 舒瑜側目而視,今天嵐煙換回了胭脂色的裳裙,窄袖如波浪重疊,露出了一小截瑩白的手臂,顯得清媚不妖。 嵐煙走到他身前,雙膝觸到地毯上,隆重地行了個大禮,柔媚道:“妾來晚了?!?/br> 舒瑜饒有興味:“你今日穿了舞裙?!?/br> 嵐煙從容不迫地站起身,咬住紅唇目光盈盈:“花下傞傞,不知殿下是否愿意賞臉?!?/br> 舒瑜笑而不語,已是默認。 美人起袖,飄然旋轉。心中有聲,無須曲調也能翩然作舞。嫣紅裙裾斜曳生姿,她的動作看似嬌軟實則有力,始終保持在他一尺之外,風袖縱送宛如游龍,掃起一陣異香撲鼻。 軟舞曲畢,如同黃鶯落枝收翅,戛然而止。 “一曲春鶯囀,美則美已,竟叫你舞出秋天的寂寥來?!笔骅o奈地揉了額角,“你怎么了?” “昨天無意之間聽到些真心話,有所感悟罷了?!睄篃煶従彶饺?,垂下眼簾,“殿下的發髻有些散了,不妨讓妾為殿下重新綰好吧?!?/br> 說罷,纖指細長,柔柔撫上他的發鬢,她執起象牙梳,側立在他身旁為他細細梳理發絲。二人的距離很近,她裸露的手臂若有若無地擦過他的臉頰,又極快分離。 簡單的束發漫長得度日如年。剛剛戴好發簪,舒瑜猛然起身把她按在云緞坐墊上,盯著她淺笑:“說吧,你想要什么?” “母子蠱的解藥,和東宮太子案的全部始末?!睄篃熀退麑σ曇恍?,“我也帶來了殿下會喜歡的消息?!?/br> “說來聽聽?!?/br> “先前其姝郡主被人種下傀儡蠱一案,并非世人所傳是其身邊宮人所為,真兇另有他人?!睄篃熤敝钡乜此?,語氣堅決肯定。 “可以,不過這只能換一個消息?!笔骅芘l上的珠翠,信口道,“這幾天你發生什么事了?” “這是另一個?”嵐煙不急著回答他,而是有條不紊地和他談條件。見他點頭默認了,她才松一口氣,自嘲地笑道,“其實無聊得很,殿下多半不愛聽這個?!?/br> 她凝思良久,澀然開口:“我視為依靠的人,他并非無所不能。我不能一直躲在他的羽翼之下?!?/br> “你的哥哥?”舒瑜好奇道。 嵐煙搖了搖頭,啞然道:“堪比至親?!?/br> 舒瑜凝目,若有所思。盡管二人此刻的姿勢親密曖昧,他也沒忘了正事,嚴肅問道:“是誰對其姝下的手?” 嵐煙望著他,一雙桃花眼中光暗流轉,像是在透過他看著天外。如今想來,當時的事件結案如此倉促而強硬,有一個人一直以來因為身居高位就被忽視了。 其姝郡主與世無爭,沒有仇家,而下手的又是親近之人,她以為是有人指使宮女所為。其實不然,這個人他也近距離接觸過其姝郡主,而且切切實實地以種蠱為樂。 “前幾日武國公帶著時將軍來宮里議事,據說昌榮公主和其姝郡主也在,很是青睞時將軍,特地留他們二人下來用了晚膳?!毕闳锏脑挭q在耳畔。 他就是……“我的生身父親,武國公?!?/br> 隨后,嵐煙把先前的事情和舒瑜仔細地捋了一遍,末了又補充道:“只是其姝與他無冤無仇,他沒有理由對她下手?!?/br> 她原以為舒瑜肯定要質疑自己一番,畢竟武國公是朝廷重臣,還是她的父親。沒想到舒瑜倒是很容易地接受了,轉而問道:“你可見過我父親了?” 皇上?嵐煙搖頭否認:“皇上儀仗眾多,只隔了好一段距離見過兩次?!?/br> 舒瑜冷冷笑道:“你見了他就知道了,他現在形容枯槁,用人也是越發的糊涂了。韓王老jian巨猾也就算了,武國公性情暴戾,仗著有幾分軍功罷了,父親也敢加以重用?!?/br> 聽他那么說,嵐煙不可置否地抿了唇,好奇問道:“殿下七竅玲瓏,為什么皇上不立你為太子?” “因為我和你一樣?!笔骅ぴ频L輕地笑,“都是不被父親重視的子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