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
恍然
醫療隊到了,宋慕辰在車上被那群外國醫生稍微檢查了一下,就直接給上了人工肺。 蘇無恙也知道,這是瀕死的人才會給用的東西。 “病人血壓很低?!?/br> “腎上腺素?!?/br> “是?!?/br> “還是在降。心跳已經停了?!?/br> “起搏器,360J?!?/br> “是?!?/br> “沒有恢復?!?/br> “加大電壓?!?/br> “是?!?/br> 蘇無恙只是盯著那旁邊的監護儀上的數字。電擊一下,上面的數字就會上升,不電擊時會飛速下降到零。 就這樣循環往復,她也不知道自己看這個有什么意義……但是她呆滯的眼神只敢看監護儀,根本不敢去看那床上的人。 …… 【求助,我的朋友溺水大腦重度缺氧,剛救上岸時有微弱呼吸,進行過人工呼吸及電擊,在醫院心臟幾次停跳,現在靠人工肺和維持血壓的藥物保持生命體征,請問一般多久能醒?】 【專家回答:腦組織對缺氧是最敏感的,如果缺氧10分鐘就很容易造成腦死亡或腦細胞受損,后果嚴重,可能出現很多神經方面的后遺癥,例如記憶力減退、遺忘、癡呆、思維遲鈍等等,最嚴重的后果是植物人?!?/br> 植物人。 蘇無恙放下手機,低著頭發呆。 這一次的宋慕辰,沒有像上次那樣過了三天就醒過來。而是從那天起過了十多天還在沉睡。 她的口袋里還放著護士從他濕透的衣服里拿出來的那枚鉆戒。 “太太,徐景醫生來了?!惫芗逸p聲道。 溫韻華臉色憔悴不堪,哭得眼睛紅腫,得知消息到醫院的時候甚至哭暈過去一次。 期間有一次宋慕辰心跳停止的時候,溫韻華拿著那病危通知單,崩潰大哭:“別救了……不用救了……” 醫生憑著職業道德也不會聽她的,硬是把宋慕辰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蘇無恙那是全程看著溫韻華,沒說一句話。 徐景在ICU外停住腳步,看見坐在椅子上的蘇無恙愣了一下,然后轉身向急救科的主任迅速匯報:“病人有偏執型人格障礙和抑郁癥,有一定程度的并發躁郁癥和妄想癥,請醫生謹慎用藥?!?/br> 主任嚴肅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接著問:“病人好像求生欲望很弱,以前是否也輕生過?” 徐景點頭:“兩次。這次是第三次?!闭f完之后揉揉眉心,重重嘆了一口氣。 蘇無恙渾身僵硬。這是第三次?除了那次跳樓自殺…… 主任似乎也很驚愕,接著很快進入工作狀態:“那么徐大夫能否把病人的精神病史整理一下,關于他曾經用過什么藥物也需要列一下?!?/br> 徐景答應下來,跟著主任去了辦公室。 就在這個當口,有幾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匆匆忙忙地趕來,其中一名蘇無恙很是眼熟,似乎上次在醫院也見過他。 “伯母好!我們今天才知道慕辰住院……”領頭的何大夫焦急地說,他們身為宋慕辰曾經的同事,在他出事十多天之后才過來,心里非常愧疚。 溫韻華輕輕點頭,沒有太多表情,她這些天哭累了,沉默寡言。 何大夫看見了蘇無恙,道:“小仙女你也在……我聽說了慕辰的情況,我覺得吧,他上次能挺過來這次也一定能的,放心吧哈!” 蘇無恙扯了扯嘴角。 這時主任帶著徐景出來了,拿著一本病例,何大夫跟主任打了個招呼,圍上去拿過那本病例開始翻閱:“慕辰居然從十七歲就有偏執人格和抑郁癥,這些年他也挺不容易的……” 十七歲? 蘇無恙想起高中時的那些日子,當時她以為宋慕辰需要心理輔導是因為考試退步很厲害,但是偏執型人格障礙……應當是對某個人產生了執念才得的病。 她想到那個時候她晚回家,他就一直坐在玄關處等她回來,紅著眼睛拉著她的衣角看她。 她想到那天在樓道的拐角,她遷怒于他,讓他做小三,他想也沒想一口答應。 她想到那天她決定甩到這個麻煩,他臉色蒼白在睡夢中流著淚拉住她,瘋狂親吻她。 她曾經覺得,他對自己的偏執是后來才產生的……卻原來,那個時候就有了嗎。 最后想到第一次回國時,他在地上跪著求她跟安安分手,她那個時候在想什么?——“宋慕辰居然喜歡我,我又可以報復他了?!?/br> 蘇無恙站起身,走到他們旁邊,在他們驚訝的眼神中抽過那個病例,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起來。 她出發去英國的那個冬天,他第一次自殺。在家里吃了一罐安眠藥。 難怪宋慕辰跳樓的那次,溫姨說早就知道宋慕辰對她的執念。 蘇無恙將病例還給主任之后抬頭看了一眼徐景,她妄想得到一個否定她心中猜測的回答,但是從徐景的眼神里,她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溫姨,我想出去走走……”她回頭低聲說道。 溫韻華有氣無力地點頭。 蘇無恙走到急診樓出口時,身后傳來何大夫的聲音:“哎小仙女,等等我!” 她驚訝道:“有事嗎?” “額……其實也沒事,就是看你好像心情不好……”何大夫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多謝,我沒什么事?!碧K無恙笑笑。她只是被剛剛的信息震驚了,需要緩一會而已。 “害,那就好,你可千萬別情緒激動啊,慕辰他整天研究你這個病,不就是怕你有什么閃失,別到時候他醒了,你又倒下了……” 蘇無恙轉轉眼珠看他:“研究我的???” 這時輪到何大夫驚訝地長大嘴:“你怎么會不知道?他學醫不就是為了治你的病,他發表的每一篇論文都是研究心碎綜合征的成果呀,我們心內科的人都知道,這人瘋魔的程度連他導師都打趣……誒?” 蘇無恙定定地看著他,看得他心里發毛,說道:“你怎么了?” “謝謝你?!碧K無恙轉頭走了。 “哎?謝我什么……” …… 蘇無恙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低頭踢著石子,裙擺隨著雙腿的擺動而飛揚。 她一直在循著記憶回想以前的事情,但是很多細節都已經忘記了…… 那個時候她忙著嫉妒宋慕辰,對于他的每一個舉動都有一種想要過度解讀的沖動,但是她以前不敢承認,因為她不敢正視自己內心深處罪惡的妒忌。 現在仔細想一下,其實……他也沒有那么討厭。 她搖搖頭,怎么就因為剛剛的事動搖了呢。 但是溫姨那哭紅的眼睛和那份病例一直在她腦海里出現,怎么都揮散不去。 “Eve?!?/br> 蘇無恙停住腳步,僵立當場。她自然知道這個聲音是誰,但是她現在腦子很亂很亂,根本不想處理跟他的事情。 “安安?!彼龂@口氣抬頭。 安宥謙的精神狀態似乎很不正常,他鳳眸猩紅,眼角的淚痣似在燃燒,渾身散發著狂熱的氣息,就像……就像一個癮君子。 蘇無恙倒退一步,安宥謙見了之后垂眸自嘲:“你這么怕見我?” 他們好幾個月沒見了。 他好想、好想、好想她。 他回國之后就一直在打聽,得知宋家獨子又出事的消息之后就猜到她在B大二院附近。 安宥謙幾乎哭出來,邁步拉住她的手:“先不要走好不好?我想再看一會你,我真的太難過了,再不能好好看你,我可能會……” 蘇無恙滿臉復雜地想要掙脫他的手,但是以前在床上柔柔弱弱的他此刻手勁大得很。 恐怕以前也是為了迎合她的喜好才裝出來的吧。 “jiejie,別走?!?/br> 她停下了掙扎,不得不承認,她又可恥地心軟了。 就這樣,他們兩個人在人行道上抱在一起,往來的路人都會好奇地盯著看一會再走。 “好了吧?!碧K無恙悶悶地說道。 安宥謙身體一顫,默默松開她。蘇無恙錯開一步想要繼續往前走。 “你已經決定拋棄我了對嗎?”他哽咽著,破碎的腔調幾乎不成句。 蘇無恙道:“我現在心里很亂?!?/br> 兩個人背對著,隨著蘇無恙的步伐慢慢拉開距離,而他卻還在原地。 …… 在宋慕辰昏迷一個月的時候,也就是七月末,蘇無恙接到了兩份文件。 一份是來自倫敦的Francis教授,通知她可以到倫敦入讀PhD了,最晚下周動身去英國,為九月開始的秋季學期做準備。 另一份是來自宋家的律師。 “蘇小姐,由于先前宋先生已經被醫院診斷為植物人,植物人是無民事行為能力的,那么根據宋先生昏迷前就立下的遺囑,現在將宋先生名下所有遺產全部轉交給你,包括帝都和魔都的兩套房屋,還有美國一家藥廠的股份?,F在需要您在轉讓書上簽字?!?/br> 那天醫生宣告宋慕辰成為植物人的時候,她由于早就有預感所有內心沒有什么波瀾,但是聽到這份遺囑的時候她突然有點難過。 因為其實她一直覺得植物人還是很有可能醒過來的,但是一旦開始施行遺囑,就有一種這個人已經不在了的感覺…… “美國的藥廠?占比這么多?”蘇無恙看著那份轉讓書道。 她知道自從宋慕辰成年之后,宋徵就有給他一些股份,但是看這個轉讓書上單薄的一個企業,而且股權占比也很大,說明宋慕辰先前把所有他擁有的宋家股份拋售了之后只集中投資了這一家企業。 那么她不禁有些好奇這家企業有什么值得他耗費這么大的心血。 “據我與宋先生昏迷前交涉所了解,這家藥廠有一支強大的研發團隊,他們一直都在與宋先生遠程合作,宋先生提供給他們資金和一些理論研究,他們主要是做臨床試驗。就在一個月前他們最終研發出了一個比較冷門病癥的藥物,專利的期限是五十年,專利的文書我也帶過來了,蘇小姐有興趣的話可以過目?!?/br> 蘇無恙拿過那份寫滿了密密麻麻英文的專利。 “心碎綜合征”“紅褐色藥物”“根治”。 只是掃了幾眼,她便停了下來。 那天在海島上她發作……醒來的時候看見的那個裝著紅褐色藥物的吊瓶…… 手一抖,專利書掉到了地上。 …… 辦完九月去英國的簽證的那天蘇無恙去醫院看了一次宋慕辰,那個時候溫韻華不在,只有一個傭人和徐景。 她站在宋慕辰的病床前,只是靜靜地看著。 徐景在旁邊開口了:“你考慮好了嗎?” 蘇無恙一僵,說道:“考慮什么?” 徐景笑笑:“看樣子你沒改變主意?!?/br> 蘇無恙沉默不語。跟這種心理學大師講話,她覺得最好的對策就是閉上嘴且不去看他。 “五年前你去英國的那天,我曾經想要讓人攔你的?!毙炀罢f道。 蘇無恙想走了,她不想讓別人干擾她的判斷,也不想混淆感動和愛的區別。 她起身往外走的時候又聽到徐景開口:“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左右你的想法?!?/br> 蘇無恙這時笑了,轉身道:“徐醫生,你會讀心術?” 徐景也笑了:“看樣子我那個不成器的師弟沒有給你樹立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的形象?!?/br> 蘇無恙撇撇嘴,雖然她不太喜歡這個能看透人心的醫生,但是她對他這句話確實很贊同。那個尚源根本不會治,還說宋慕辰沒有恢復記憶。 徐景慢慢收斂了笑意:“我知道你沒法喜歡上任何人?!?/br> 蘇無恙瞳孔一縮,沒有搭話。 “我也一直尊重每個人的自由,所以在五年前的時候,不到迫不得已我沒有要求你主動參與宋慕辰的治療。所以接下來的這番話,我只是給你一些你可以不聽進去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