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4)
高中(4)
這個年紀的人懵懵懂懂,不能像區分選擇題選項一樣很好的去區分喜歡和一時興起。在和周搖也分手之后,陸繼揚區分開了,他是喜歡,而周搖也是一時興起把他當作打發時間的存在。 傍晚的濱城街頭巷尾的每一陣風里都夾雜著潮氣,教堂在他們身后愈來愈小。他想找點話題,但總覺得周搖也不會想要搭話,沉默一直進行到十字路口他們不再同路,她拐上坡,連句再見都沒有說。 每天早上外婆都要念叨人老了就如同報廢的機器。 濱城的早晨褪下了一半的潮濕,還有一半帶著海風的味道落在窗柩上,粘在紅樹的枝干上。她吃不慣中式的早餐,只吃了一個水煮蛋和一杯牛奶,她吃蛋白,飯兜吃蛋黃。外婆自然看不慣她這樣,這種行為在老人眼里是浪費。 “蛋黃這么好的東西,你給狗吃?” 外婆理解不了她放了一架子的東西全是給狗的。狗吃的凍干,牛奶和小蛋糕,還有些駭人的牛喉管和牛耳等動物器官。 聽外婆又在念叨身體如何不好,周搖也耳朵累:“那就去看醫生?!?/br> 外婆不去大醫院,去的是附近一家私人的診所。 周搖也不相信這里的醫術,勸了她一次:“你做個全身檢查去三甲醫院才權威?!?/br> “老毛病了,我這么多年全是陸醫生給我看的,他了解我?!蓖馄艌桃?。 已經勸了一次她不聽,周搖也便隨她。飯兜雖然帶著嘴套了,但周搖也還是不方便把它帶進去,既然是外婆自己總來看的診所,想必她一個人也能應付,周搖也把她拎了十多年的小布包遞給她:“你自己進去吧,我去逛逛?!?/br> 這座小破城市沒有什么好逛的,沒有隨處可見的咖啡店,沒有過馬路需要加快腳步的都市麗人,沒有看不見尾巴的車流,有的只是蹣跚走路的老人在任意一個店鋪外都能遇見熟人,濱城這是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小盒子,悶死了她,也快要悶死她的靈魂。 她走著走著又走到海邊,飯兜喜歡在沙灘上打滾,但為了防止它嚇到人,她還是拽著牽引繩不準它太鬧騰。狗爪踩在海水退去后濕漉漉的沙子上,爪印變成了一朵朵小花。 前些天她特別不喜歡的英語老師卻找她參加市里的英語演講,能力至上的比賽,周搖也總唱反調的老師倒是出乎她意料的很公正。 英語演講稿要她自己寫,這沒有什么難度。 難得是要寫濱城。 她牽著飯兜坐在礁石上,飯兜吐著舌頭喘著氣,像一個守護神一般坐在周搖也身邊。從包里拿出平板,電容筆筆尖停在屏幕上,她動筆只寫了一行字。 ——見過大海之后,突然沒有辦法再直視魚缸。魚缸里的魚像是在泡在全是別人汗液尿液的公共泳池游泳的人。 這段話不能用在演講稿里,她按下好幾個回車之后,盯著那片無邊無際的深藍色發呆。 盯著海面發呆的效果很好,它會讓你無視自己的四肢,感覺不到自己的軀干。 大學畢業后有一次周搖也和林語去一個海邊度假,那是個比濱城旅游業發達不知道多少倍的海島,周搖也站在跳臺上看著距離自己腳下兩三米的海面,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跳下去了,在空中的時候心宕倒最低谷,卻是難言的放松。落水的那一霎那很痛,海水從口鼻灌入身體,溺水的窒息感一點都沒有讓她恐懼難受。她突然沉迷在水里失重的感覺,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深藍,工作人員和水的浮力將她拉出水面,她大口的喘息,腦海里想這真是一種享受的作死。 沒死,過程享受。 死了,一了百了。 都不虧。 太陽光折射在海面上,她有些嫌熱嫌曬了。 一抬頭又看見了半山腰的十字架。 今天是周六,是第四條誡命所指的安息日。 她以前也有個基督教的同學,他每次月考出成績的時候都會握著個十字架,說主會保佑他的。 起身要走的時候,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正在打沙灘排球的人。他不怕熱的穿了件黑色的上衣,又怕熱的穿了條及膝的短褲。光著腳踩在細沙里,手上和小腿上的沾著沙礫,排球落在他手腕內側,由手掌發力將球擊過網。 是個好球,他朝場邊的人抬了抬下巴,眼神有些輕佻,有些小驕傲。 第二球他沒接到,排球落在球場外,他伸手撈起來,熟練的轉著手里的排球,那是打沙灘排球人慣有的小動作,能轉掉球上的沙子。 陸繼揚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牽著狗走了。 熱臉貼冷屁股的是陸繼揚,林橋卻悶悶不樂一上午,中午吃飯他們在林橋在吃外賣,林橋的mama是個全職家庭主婦,今天是鮑魚面,煮了三人份面后,她忙著聯系下午的牌局。 時間敲定好后,還有半個多小時完全不著急,還能等孩子們吃完了她洗了碗之后再出門。給三個人倒上冰鎮的果汁,看著時間點想到了去圖書館的女兒,隨口一問:“你們年級新來了一個同學啊?!?/br> 林橋還在為周搖也那傲慢的態度生氣,開口語氣有些不耐煩:“對啊,你怎么知道???” “我打牌的時候聽人說的,是從首府來的吧,好像是爸媽離婚了,她跟著她mama來了我們這兒,結果現在mama也出國了,留她一個人和外婆住,都是不負責任的人?!贝蟾攀钱攱尩乃远夹奶酆⒆?。 林橋哦了一聲,全然不在意:“哦?!?/br> 濱城靠海,多海鮮。這魚rou做法再多,吃了這么多年也膩了,陸繼揚吐了魚刺,嘴里沒什么味道,再也沒有動一筷子魚rou。 味道沒在嘴巴里,在胸口。 是母親都不喜歡自己兒子說哦,往林橋腦袋上給了一個毛栗子:“一個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還因為家庭原因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這已經讓人很難過了?,F在還被爸媽拋棄,總之你要對那位同學好一點,聽到了沒有?!?/br> 小黑咬斷了面條,舉手:“阿姨,我聽到了?!?/br> 一瞬間林橋mama和顏悅色了起來:“小黑,要不要再來一碗?” 原本下午他們說好一起看球賽的,但是陸繼揚臨時被他mama喊走去幫忙。 診所的后院里種著一棵梅樹,濱城的水土并不養梅,這棵樹是陸繼揚爺爺去世時候種下的,如今過去了三四年,長勢還是那樣。母親說冷藏柜第三格子里的煮好的中藥讓他給裴婆婆送去。后院最里面一間,房間擺了一排的煤爐,上面燉著中藥,小火燉藥的聲音格外的靜人心。 陸繼揚拿了個印著診所標志的袋子將保鮮柜第三個里的袋裝現成中藥拿出來裝好。 裴婆婆家門口的院子里種了兩棵樹,一棵樹是櫻花樹,另一棵樹是廣玉蘭樹,長勢和他家那棵梅樹完全相反,當季的時候枝繁葉茂,沒有走近都能看見樹丫子從院子里探出來。 目光穿過圍墻鐵桿樹葉枝椏,走廊上的移門開著,鋪著涼席的木地板上躺著周搖也,長發散在地上,手機和平板擱在她腦袋旁邊,平板正在播放歌曲,是首他沒聽過的英文歌曲。 飯兜率先感覺倒陸繼揚的存在。它引得周搖也注意到了他,她先是翻身側過來,隔著些許距離望著門口的人,再用胳膊把自己撐起來。 像是里的陳識看著草席上被煙灰燙黑的那一塊地方,疑惑趙國卉為什么平時不抽煙,但是每次在性事的時候就會點一根煙。周搖也的姿勢和神情像極了電影里的趙國卉,白皙的腳去夠著不遠處的拖鞋,長發有些礙事,她將皮筋從手腕上取下來咬在嘴里,黑色發繩在粉紅的唇上,五指像是梳子一樣順著頭發,隨意的扎了馬尾,些許碎發還落在她脖子里。 鐵門的鎖開了。 陸繼揚把中藥給她。 外婆聽見聲音出來了,朝著陸繼揚招了招手:“小孩,過來?!?/br> 煮中藥是要再收費的,外婆讓他稍等一回兒她去拿錢。 陸繼揚站在門口,和沙發上的飯兜四目相對,咽了口唾沫,目光忍不住的往別的地方飄,他看見周搖也隨手把藥放在桌上,提醒她得放在冰箱里。 她哦了一聲,應下了。 外婆拿著錢出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拜托陸繼揚幫忙把一個高處的東西拿下來:“家里沒個力氣大的,不方便?!?/br> 是個箱子。 有些重,上面積了一層灰,他搬下來的時候蹭到了上衣上,外婆讓周搖也給他拿了瓶飲料,又切了冰西瓜,還說現在外面日頭太大如果沒事可以玩一會兒再走。 周搖也聽出了外婆的意思也明白了外婆的用意,怕她一個人在這里上學沒個要好的朋友,太孤單。 趁著外婆去收拾那個陸繼揚搬下來的紙箱,周搖也沒打算讓他留下來:“你要走的話,現在可以走?!?/br> 陸繼揚不貪食,但指了指桌上的西瓜:“能吃嗎?” 選擇權在他手里,周搖也說能,扔他一個人在客廳吃西瓜,她牽著飯兜繼續去走廊上吹風。 入秋的濱城溫度還降不下來,隔壁的家貓爬上了圍欄,正在和一只流浪貓打架,眼看家貓要打輸了。 手機彈出軟件的最新動態。 是以前同校但不同班的女生,只發了一張她和一個男生一起在圖書館的照片,附言:加油,為了我們的南加大,為了我們的傳媒夢想。 照片上的女生也不算周搖也的朋友,但照片上的男生可以算她曖昧的對象了。 沒挑明的戀愛關系自然也不需要說再見,在這段關系里,他們已經默認自己單身了。 看看這附言里刺眼的‘我們’兩字,一個個小小的像素點堆積出來的字,真讓她煩。 她按掉了平板里一直在放的音樂,平板的界面變成了她一字未動的演講比賽稿子。 她腦子里自動將濱城和海畫上等號。 海。 ——我迎著朝野站在大海的面前,對自己說:如果時光不能倒流,就讓這一切,隨風而去吧。 ——女人與膽小鬼或許會死在陸地上,而大海則是埋葬勇敢者的墳墓。 從三毛到約·德萊頓。 腦袋趴在她腿上的飯兜支起了身子,因為陸繼揚走了過來。 他來和她說從冰箱里拿出來的中藥要怎么在加工,周搖也的思緒從稿子上移走,抬眸看向他,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你對這些很了解?” 他說是因為爺爺教導,從小耳濡目染。 她將陸繼揚口中爺爺的教導劃分在和她從小上的興趣班性致一樣,她問得問題聽起來有些蠢,有些奇怪:“你討厭這些知識嗎?” 他搖頭,疑惑,不解:“在學習方面,應該沒有人會討厭除了教材課本以外的知識吧?!?/br> “我?!彼ゎ^看向他。 這時候,隔壁的家貓打輸了慘叫著跑回了家,流浪貓跳上圍墻像只獅子一樣叫著,宣布著自己的勝利,飯兜沖了過去,誓要捍衛圍墻主權。 飯兜跑了,陸繼揚有膽子坐在周搖也旁邊了。 她望著和流浪貓對叫‘吵架’的飯兜,歪著頭,若有所思:“我討厭學舞蹈學圍棋,學各種只為了讓我學生簡歷豐富的興趣班,但我得去學,因為首府最好的一中一年只招三百個人,進不了一中,我媽就要花更多的錢讓我去拼外國語的入學考試了,進不了外國語我就得去上私立學校?!?/br> 當然,她是不爭氣了,沒考進一中。裴絮為此又花了十萬在她升學前的暑假讓她去了外國語的學習夏令營,一共八場考試,一場考試一萬多元。 最后,她考進了外國語,認識了剛才動態里的男生。 喜歡那個男生嗎?想來想去,沒有傷心,就是有些生氣。她只不過用他來給全是補習班的生活聊以慰籍罷了。 這是陸繼揚聽周搖也說過最長的一段話,她的聲音很輕,像是隨意就能被海風吹走,卻又每個字都清晰的鉆入他的耳朵。目光朝前下方看,是他沾著沙子的帆布鞋和她露出干干凈凈腳的拖鞋:“所以你想回以前的學校嗎?” 畢竟付出了這么多才考進去的。 周搖也:“那是我從小沒有游戲沒有游樂場換來的成績,是我媽花了百來萬堆砌出來的結果?!?/br> 她說完,轉頭看著他:“你懂嗎?” 就像是一頭長發,有時候會埋怨掉頭發,嫌洗頭護理太麻煩,可有個人趁著你熟睡幫你一剪刀剪掉了。她雖然沒有像某個節目里的女模特一樣昏倒,但也習慣的摸了好久的發尾。 說懂,但只是理解她這種感覺。 感同身受,太難。 曾經陸繼揚以為哪怕不能感同身受,就是理解她就夠了。 但不是。 一個人有時候連自己的某些出于沖動的言談舉止都理解不了,又罔論去理解一個不熟悉人的靈魂呢。她心里有片荒土,有片海平面上都沒有海鳥飛躍過的死海。 --- 感情線正在安排?。?!微博有抽獎。 【微博:桑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