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兩清

    食堂特擁擠，哪怕有三層樓也不夠塞，高一高二的學弟學妹體力好反應快，鈴聲一響就沖去飯堂。

    姚可誼剛走到食堂門口，就見到一個冒冒失失的女生撞倒姚美怡，飯菜湯都灑到她的身上，女生沒有道歉直接走了，而姚美怡只是微微一個皺眉，沒有慍怒也沒有找人算賬，到洗手間處理身上的污穢物。

    秦郁郁挽著姚可誼的手，也瞧見這一幕，“不得不說，她脾氣真的很好，我和她做同學那么久，基本沒見過她發怒，如果是我我可能會抓著那人給我道歉?！?/br>
    姚美怡在一中是出了名的脾氣好，被公認為溫柔大方的淑女，不像那些家境上好的妖嬈賤貨，說話陰陽怪氣。

    姚可誼心里有數，承認好友說得對，“她脾氣確實挺好?！?/br>
    但脾氣再好也有驚濤駭浪的時候，要看刮的是什么風。

    周六晚上姚美怡mama還未出差，母女倆約了陸智尹和陸淮共進晚餐，周日學習小組活動本應如期在姚家開展，但姚美怡突然以身體抱恙為理由推脫，最后三人商量一番決定還是回學校圖書館學習。

    姚可誼下車的時候竟然遇見嚴以濠，還有他旁邊的陸智尹。

    古怪定律，越恨不得避開彼此，越是會撞到一起。

    嚴以濠手里拿著瓶礦泉水，估計是剛從校門旁邊的小店買回來的，他一眼就看見姚可誼，上前打招呼：“周末來學校？”

    姚可誼淡淡看了眼陸智尹，他只是在玩手機，她收回視線回復：“學習小組?！?/br>
    嚴以濠恍然，為周日見到自己心上人開心，但一想到方才處理的事情就收了笑容吐槽道：“我們回來搞學生會的事，有個傻逼把獎學金名單和貧困生名單搞混了，現在要重新整理，大半人都得回來弄?！?/br>
    她了然點頭，見沒話題可以繼續，往學校走去。

    陸智尹自始至終都沒看她一眼，嚴以濠游離視線，看到他手中的煙盒，隨意地說了句：“你今天抽那么多?！?/br>
    剛剛在學生會辦公室就一直抽，煙癮比以前還厲害。

    陸智尹眼里都是淡薄，語氣輕描淡寫：“沒人管，無所謂?！?/br>
    “姚美怡不是不喜歡人抽煙么?！?/br>
    他沒什么表情，“你很吵?！?/br>
    聽不得聒噪的聲音，像蒼蠅蚊子一樣嘰嘰喳喳。

    嚴以濠越來越委屈，“你最近怎么老沖我發脾氣，我又不是你女朋友?！?/br>
    陸智尹抑制想殺人的沖動，“因為你比八婆還啰嗦?！?/br>
    嚴以濠先是一愣，回味八婆那兩個字作勢捂胸口，“我去，我心都在滴血?！?/br>
    兩人從小就玩一起，他很少見陸智尹這番模樣，上次這樣還是他十歲生日的時候，陸淮食言沒帶他去國外見李雅樂，當時李雅樂很忙根本抽不開身回來探望兒子，而陸淮也因為公事繁忙沒帶他去見李雅樂。

    后來，陸智尹基本和同學朋友一起過生日，無趣，無聊。除了今年，有姚可誼在，他覺得有一些特別。

    陸智尹還是收了煙盒，踩著腳下的紅葉，碾碎在地板，說：“我和姚美怡沒有任何關系?！?/br>
    嚴以濠從家里聽聞姚美怡住院，這件事對外封鎖，但他們還是知道些小道消息，“不管有沒有關系，找天去看看她吧?！?/br>
    他突然冷笑，“你去，我懶得去，她現在恨不得把我碎尸萬段?！?/br>
    嚴以濠認定他們是在鬧別扭，而陸智尹其實是為徹底的兩清付出虧本代價。

    周末圖書館沒人，很靜謐，一葉陽光透過玻璃落在白色課本上面。

    秦瑤之趴在桌子上攤開課本畫畫，上面寫滿一個人的名字。

    “還沒忘呢，你都因為他這樣了?！?/br>
    秦瑤之嘆了口氣，“哪那么容易……”

    秦郁郁摸了摸她的頭，“最近那么多閑言閑語，你能來上學也是厲害?！?/br>
    秦瑤之看了眼旁邊認真寫字的姚可誼，想起她之前說的話，“我還是有點敏感，總是無意識抬不起頭，畏畏縮縮的?！?/br>
    同為女生，都知敏感是一個無形的殺手。

    秦郁郁有意開茶話會，桌上放著一盒餅干，她挑揀一塊在手，“你覺得我是怎么樣的人?！?/br>
    秦瑤之望著秦郁郁，她的嘴角總是彎著弧度，不露悲傷。

    “外向，陽光?！?/br>
    秦郁郁覺得她只說對一半，“放眼全級，他們都知道我秦郁郁的笑聲魔性，覺得我這人很張揚浮躁，而且脾氣爆?！?/br>
    秦瑤之驚訝，“怎么會呢，我覺得你這是自信的一種表現啊?！?/br>
    她嘆了嘆氣，“相反，是自卑，我這種是過度自我保護，以前我想要別人關注，現在總覺得別人都在關注我，然后就開始惡性循環?！?/br>
    姚可誼聽見，停了停筆，只是一頓，然后又繼續寫著。

    她知道秦郁郁是在掩飾自己的自卑，其實她長得很漂亮，只是稍微有那么些rou。她以前是個小胖子，被人詬病身材久了，瘦下來后希望能得到重視，有時候可能沒法好好把握那個度，也就過了。

    秦郁郁伸了個懶腰，總結道：“所以說，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br>
    “那小誼呢?！?/br>
    姚可誼剛寫完一串英文單詞，她沒抬頭，回憶起對醫生說的話。

    沉默片刻。

    “嫉妒，討厭?！?/br>
    嫉妒陸智尹風調雨順的生活，討厭敏感，討厭貪婪不知足，討厭沒有安全感。

    秦瑤之再次驚訝，她是真的沒看出來，大家都說姚可誼不食人間煙火，這六個字怎么詮釋，其實就是清高而上善若水，不爭不吵，總是將自己置身于事外，所以她難以置信眼前的女生會有嫉妒和討厭這種落俗的情緒在。

    果然，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

    秦郁郁嘬了口奶茶，對秦瑤之笑道：“你真沒必要抬不起頭見人，要知道可能有很多人比你更慘呢?！?/br>
    秦瑤之乖巧點頭，心里認定做自己就好，她真的很感謝她們二人，心情變得舒暢多了。

    圖書館和學生會辦公室離得近，聽得見旁邊一群人在吵吵鬧鬧，沒過多久散得差不多。

    秦郁郁已經無心學習，而姚可誼也寫得大腦不清醒，只剩秦瑤之留在圖書館內埋頭苦干。

    嚴以濠站走廊吹風，看見姚可誼伏在欄桿，時而輕輕跺腳，秦郁郁則在旁邊彎腰對腳下空氣揮手驅蚊，“有沒有搞錯，這個天氣都有蚊子?！?/br>
    姚可誼皮膚細膩得很，每回輕輕一抓都有紅痕，被蚊子咬會起一個大包，很癢。

    嚴以濠看了下表，走過來問，“你們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個飯?！?/br>
    秦郁郁挑眉問，“你請客？”

    嚴以濠：“我請客?！?/br>
    “好啊，我把秦瑤之叫出來?！?/br>
    只不過，姚可誼和陸智尹倒是默契得很，都拒絕了。

    -

    姚可誼星期一請假到醫院復診，醫生穿著白大褂，在病歷上龍飛鳳舞。

    “最近感覺怎么樣?！?/br>
    姚可誼望著桌上櫛次鱗比的檔案夾，心緒卻不是如此平和，“還是在做噩夢，經常發呆?！?/br>
    他點了點頭，繼續問：“睡眠如何?！?/br>
    她如實回答，“睡得比以前多，上課的時候從第一節課睡到第三節課，周末會睡到中午?！?/br>
    “你覺得吃藥后有好轉嗎？有沒有不良反應?！?/br>
    她很煩吃藥，“沒什么好轉?！?/br>
    醫生皺眉，“最近遇到什么問題，你可以敞開心和我說?！?/br>
    姚可誼兩手疊置在椅上，直截了當，“高潮后很空虛，腦海里突然都是混亂的碎片，心里滿滿的罪惡感和愧疚感?！?/br>
    醫生沒想到這病人這么坦然。

    診斷結束后，姚可誼剛準備搭電梯，走到護士站聽到有人問VIP房的病患姓什么。

    鬼使神差的直覺，她順著護士的方向走到VIP房，看見姚美怡睜著眼睛躺床上。

    姚可誼打開門進去，四目對視。

    姚美怡滿眼驚訝，還有狼狽，埋怨。

    姚可誼理了理肩上的挎包走過去，抽出床頭掛著的病例，看了幾眼便冷聲道，“難怪jiejie那么溫柔不易怒?！?/br>
    下一秒無情拆穿，“原來是心臟病啊?！?/br>
    眥睚必報不待明日，要救贖自己唯有將她也拖入深淵。

    她說過，她的手是將jiejie濺入泥濘的手。

    姚可誼瞧見桌上有茶杯，她專心致志地把清水倒入杯中，咕嚕咕嚕的水聲似誰的心跳。

    姚美怡可能無法承受第二次打擊，她的嘴唇有些蒼白。

    “小誼，你為什么來了?！?/br>
    姚可誼把茶綠色的杯子遞給她，笑著回答：“偶然遇見?！?/br>
    姚美怡有些慌張，她心臟病的事情不能被爆出去，沒有哪個門當戶對的人愿意娶一個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女人。

    她為什么總是不慍不怒，是因為她根本沒法怒，唯有以溫柔的姿態待人。

    “沒想到jiejie原來有心臟病?！?/br>
    “你可以不說出去嗎?！?/br>
    姚可誼思考片刻，還是點頭，給她挪了挪枕頭問：“躺那么久，無聊嗎?！?/br>
    姚美怡喝了口水，心底的焦慮和埋怨交織在一塊，清水沖也沖不走。

    她心臟病爆發都是因為自己的meimei。

    沒待她回答，姚可誼已經從包里拿出手機，放著一段小視頻，她真誠地說，“我們看點有意思的視頻?！?/br>
    姚美怡早有預感，全身冰冷，她不愿看，但耳邊都是二人喘息的聲音，她恨死這樣的聲音。

    不斷重復著，她每日每夜都在渴望著的人，親手破她的念想。

    姚可誼還滑了幾張接吻擁抱的照片在她面前，“你長得漂亮大方，性格溫柔知性，我真的很喜歡你?！?/br>
    “你當初但凡為我發聲，哪怕只是一點，我也不至于記仇到現在?！?/br>
    姚美怡顫著被水霧浸濕的眼睫，手緊緊攢著被單，她的心率開始有起伏，“我和你的認知太不相同，我以為那是為你好，沒想到結果完全相反，我真心沒想著要害你?！?/br>
    不只是失戀感，還有罪惡感，她一直以為姚可誼已經忘記這件事。

    她原以為這兩件事再被姚可誼提起的時候心里會好承受點，沒想到效果和那日一樣。

    那日她和陸智尹吃飯，父母輩抽空交談，而他們也聊了起來。

    她還記得陸智尹眼底滿是譏誚，好聽的聲音說著最狠的話。

    “姚中仁性侵的丑聞爆出去姚家很難再度躲過輿論，股市大跌，資金鏈斷缺，這樣的景象我挺愿意看到?！?/br>
    “我知道姚可誼沒有對什么人說過這些事，她從來都是一個人在承擔?！?/br>
    “我自始至終沒有喜歡過你，我和你所謂的親近不過是看在姚可誼的面子上?！?/br>
    “我不想打女人?！?/br>
    姚美怡從來沒想過突然闖進他們生活的meimei已經把自己愛慕多年的男生吃得死死的，她傻傻以為他們不熟，可事實證明不是這樣，她一時之間無力到難以呼吸。

    還以為他們會有未來，還以為他真的對她有好感。

    成人禮那天，他暈暈沉沉醉倒在她懷里，他們沒有做到那一步，可她已經很開心，還有學校帖子的事情，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在談戀愛，她享受這份虛榮，也享受這份飄飄然的感覺。

    然而，事情發展唐突，太不真實，又太過真實，引誘飛蛾縱身撲入，最后殘翅全無。

    姚可誼看著愈加蒼白的jiejie，用最清甜的聲音再次打碎她殘缺的企望，“我們的眼光好像，你喜歡他，我也喜歡他，只不過我和他做過無數次愛，而你沒有?！?/br>
    “你記得他生日那天嗎，你走后我和他在沙發上互相泄欲，可惜你不在了，沒看到這樣的景象?！?/br>
    姚美怡咬著牙，眼淚一直在流，她給他發那么多信息，他不看她也可以忍受，他周邊有各種鴛鴦蝴蝶她依舊可以照單全收，因為她知道他不過是玩玩而已。

    但姚可誼不一樣，她的殺傷力太強，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雙重打擊，一邊是陸智尹，一邊是姚可誼。

    “說實話，我待你足夠善良，以牙還牙的報復本應該是你被人性侵而我置身事外，但我還是不忍心，因為這很痛苦，我知道你有把我當作meimei來看，在這一點上面我很感激?！?/br>
    姚美怡開始抽泣，呼吸不順暢，心中情緒太過復雜，排山倒海地壓來。

    “別說了，別說了?！?/br>
    姚可誼給她再倒一杯水，然后摁了墻上的鈴，“希望你早日康復?！?/br>
    等護士進門的時候她已經離開。

    ……

    感覺還是手下留情了啊，狗血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