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白1

    那是我記憶里唯一的一場雪。

    大片的雪花從空中落下。

    點綴著燈光的庭院，一位小小的人兒，正站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撫摸著身旁的大貓咪。

    大貓咪搖晃著自己的尾巴，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眼睛半閉著。

    “咪咪，你說母親會喜歡我嗎？”

    被喊成咪咪的大貓用尾巴輕輕拍打著地面，倏忽站了起來，頭向一側看去，朝著那邊走去。

    “咪咪？”女童隨著大貓的身影朝那邊看去——一位穿著長裙的長發女子，踏著落雪從這邊緩慢的走來。

    大貓走到女子身前，先是嗅了嗅，然后低下頭蹭了蹭她的腿，感受著久違的撫摸。

    看見女子俯身逗弄自己的大貓，一雙眼落在自己身上，女童背在身后的手抓緊了。她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的站在那里。

    這時，后面又來了兩個人。女童看見了有熟悉的人在，眼中放出了光：“君夫?！彼鲩_小腳丫，跑到其中一名男子的身后，緊緊抓著他的衣擺。

    另一名女子則是拿了厚袍子，披在了正在逗弄大貓的女子身上：“你現在剛恢復，不能受這么大的寒氣?！?/br>
    女子站起身來，有些搖晃的身子被旁邊的人接住，她穩了穩身子，看向男子身后的那個小腦袋。

    一只眼罩將女孩的左眼遮住，只留下右眼去探測這個世界。她那么小的一只，身形單薄，眉眼之間還是混沌一片。

    “珍珍，她是你的母親?！蹦凶訝孔∨氖?，慢慢的走過來，將她領到女子的面前。

    “母親……”女童咬了咬唇，囁喏了幾下，還是有些別扭的叫了一聲。

    這是從她口中吐露的第一句母親。這標志著她的身上，流淌著身前人的一半血液。

    “嗯?！迸訌澫卵?，試探性地摸了摸女童的頭頂，動作還有幾分生疏。

    有些……奇妙呢。

    望著自己面前的女童，女子摸了摸她的眼罩——她露出來的一只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

    “謝謝逐星，謝謝緹娜?！迸娱_口，長久未經使用的喉嚨中吐露出喑啞的聲音。

    “不必在意?！泵兄鹦堑哪凶勇冻鲂θ荩骸澳隳軌蚱桨矚w來，一切都值得?！?/br>
    “回房去吧，外頭冷?！本熌忍嶙h道。

    女子點點頭，牽住女童的手：“珍珍？”

    珍珍依依不舍的看著逐星，放開了他的衣袖，被自己名義上的母親，牽住了手。

    母親的手，有些冰涼。又有些yingying的，上面有些青筋。母親走的很慢，但是卻很穩。女童在心里想著想著，忍不住笑了一聲。

    “珍珍，笑什么呢？”

    珍珍搖了搖頭，沒說什么。

    “之后珍珍就可以跟著你的母親一同生活了，開心么？”

    “那君夫也會在嗎？”珍珍好奇的問。

    “當然，君夫就住在附近，會盡量空出時間來陪你?！被疑难劬餄M是溫柔，男子親切的撫摸著女童的頭頂：“所以珍珍要乖乖的聽話，別讓母親傷心好嗎？”

    “嗯?！闭湔湟е鴣喫伎剂似?，終于略帶猶豫的點了點頭。

    此時那位被稱作母親的人，已經在內室休息了。

    “君夫，母親的身體看起來有些不大好?！闭湔溆行n愁。

    “沒關系，她只是需要休息?！敝鹦菍φ湔湔f：“她為了能夠早日見到你，付出了很多。她很愛你?！?/br>
    “真……的？”

    “對，她很愛你。作為一名母親?！敝鹦锹冻鲇淇斓男σ猓骸罢湔涫撬呐畠?，沒有人會不喜歡珍珍的?！?/br>
    珍珍的小臉上露出活潑的笑容：“那我也要愛母親。我想多和君夫見面?！?/br>
    “好?！敝鹦枪瘟斯握湔涞谋羌猓骸暗堑玫饶愕哪赣H休息好哦?！?/br>
    直到一片雪花從窗外飛入，成蕭才意識到濰海落了雪。這場雪下的有些大，他起身走過去，從窗口眺望遠處，一片白茫茫。屋內的音樂聲還在繼續。成蕭欣賞了一會雪景，把窗戶合上了。他朝著早就沒聲音的手機走去，打算重新點開音頻。

    這時，一個聲音從里面傳來。成蕭停住了腳步。

    那是佳期的聲音——

    “成蕭，你會不會聽見這段聲音呢？”

    “我不知道……因為也許你聽見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br>
    “我一直，一直是一個很不好的人，卻遇到了你?！?/br>
    錄音里面的聲音斷斷續續，時常伴隨著大段的沉默。

    “但是我真的很高興，你知道嗎？”

    “這五年，我的五年?；蛟S不再重現。我一直在懷疑，我是不是一個怪物呢？”

    “我無法去融入周圍的一切，我感覺我被漸漸剝離……”

    “即使有了孩子，有了你，我依舊不可能得到救贖?；蛟S，我一直處于深淵之中?！?/br>
    “成蕭，救救我……”

    “我……愛你，一直到生命的邊緣?！?/br>
    錄音就此結束，成蕭已經淚流滿面。

    他的姑娘，他的星星，在很久之前已經熄滅。只剩些許微光，但在長久的等待中，最后依然墜落。

    他從來不知道，用雙眼去見證是一件多么殘酷的事情。每當午夜來臨，他總是夢見她在自己面前倒下，眼中帶著釋然的光芒。在此之前，他的nongnong到底是懷著怎樣的痛苦一路走過來呢？

    在書房平靜片刻，他翻出從之前住處帶過來的屬于佳期的盒子，里面裝著一些小玩意。

    有幾本書，還有一些發卡鈴鐺。在最底下夾著幾封信，成蕭沒去翻動，取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書。這是他們兩人最初的相遇，成蕭知道佳期一直很喜歡這本書。

    但是書中間似乎有一道縫隙。成蕭翻開——是一張泛黃的照片。

    女孩舉著獎杯，穿著泳裝站在泳池旁邊笑著。

    成蕭瞪大了雙眼，他摩挲著這張照片，放下了盒子。盒子里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現在心下一片亂緒，有很多的困惑，也有迫切的希望。

    等緩過神來，他已經坐在了行駛的車輛中。

    久閉的孟宅，臨來了客人。

    “打擾了?！?/br>
    “六夜公子，請問你過來有何貴干？”

    “這張照片……”成蕭的手微微顫抖著，把手中的照片遞給了孟家父母。

    孟母接過照片，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淚花在眼中閃爍。

    “這是nongnong的照片?！泵夏搁_口了：“她那時可棒了，拿了冠軍，我親手替她拍的?！?/br>
    “是這樣?！背墒捘樕系谋砬楹軓碗s：“那么，她在小時候游泳很厲害吧?！?/br>
    “是啊?！泵细竾@了一口氣：“之后她生了一場大病，在醫院待了好幾年。我們怕她身體出狀況，也是沒讓她繼續下去了……”

    “但是nongnong她……”成蕭剛想開口說什么，又停下了。

    “謝謝伯父伯母，這張照片便留給你們吧?！背墒捳酒鹕韥?。

    “六夜公子?！泵细负白×顺墒?。

    “斯人已逝，望你不要太過傷心?！?/br>
    六夜成蕭搖搖頭，并未說話。

    同孟家父母告別之后，六夜成蕭便回去了。他已經吩咐徐綜去做鑒定，如果結果真如他所料……

    “nongnong，你還沒死，對不對？”成蕭摩挲著無名指的戒指，低聲笑了一下。

    “我早該知道了。對不起，我太愚鈍了?！?/br>
    看著自己垂落的長發，女子伸手握住了它。

    “緹娜，給我一把刀?！?/br>
    緹娜從袋子里掏出來一把匕首，交給了她。鋒利的刀光讓人知曉，這是一柄好刀。

    女子未曾猶豫，利落的剃去了過長的部分。有些瘦弱的頸部露出金色的鳥形刺身。飛舞的翅膀在她的皮膚上隨著呼吸翕動。

    “princess，你技術還是有些差?！本熌刃χ聪蚺尤缃竦亩贪l。相比較記憶里的樣子，更增添了一份凌厲。

    “還有一部分，你幫我修剪一下?！迸与S手又將刀遞還給緹娜。

    緹娜站到了她的身后，未作遲疑的接過了刀，拿著刀一點一點的將頭發修剪著。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斷的脖頸就在自己的手邊，里面流動著涓涓的血液。緹娜的技術很好，刀片在她手間飛舞，很快，地上就落了一地的青絲。

    “好了，princess?！本熌壬焓职雅赃叺溺R子遞給了女子。幫她處理了一下碎發。

    鏡子里的姑娘面色有些憔悴，但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卻熠熠發亮，其中蘊含著無窮的力量。細碎的劉海沒有遮住眉毛，讓她稍微精神了一些。

    “您剛醒來沒多久。有些事交給我和該隱就好?！本熌劝牍蛟诘?，低垂著頭說：“請您放心，一切都在您的安排之中?！?/br>
    鏡子里的姑娘沒有任何表情，她只是低垂著眼，似乎還在半夢半醒之間。

    半晌，她開口了：“好?！?/br>
    五年的時間，面前的女子僅僅用這樣一個舉動，就重新贏得了緹娜的服從。即使看上去仍然虛弱的女性，卻有將大動脈交給他人的自信。這并不僅僅是因為她自身的強大，也是告訴緹娜，自己從未懷疑過緹娜的忠誠。

    這個冬天，有些冷。

    月神宮從來不下雪。這是她記憶里的第一場雪，也或許是唯一一場。

    清晰的紋路清晰的   “過幾天，等我身體好轉了，我再去看望母親?！?/br>
    “是的，princess?！?/br>
    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服從便足夠了。因為她足夠強大自信，能夠面對世間所有的殘酷。

    等到緹娜離開，她站起來，走到了窗前。

    外面的天空失去了往日的蔚藍，灰茫茫的一片。雪已經落的很深了，庭院都被覆蓋。

    她伸出手，無聲的說了一句什么。低沉的絮語很快飄散在空中。

    這個月神宮，像不像一個巨大的鳥籠？   所有的鳥兒都被關在這里，永遠無法飛離。

    那你的翅膀呢，也無法飛離嗎？

    再強勁有力的翅膀，也不能讓一只鳥飛越繁星。最后的結局，也必將墜入深淵一般的深海。

    princess，你在看什么？

    在看未來。那些曾經沒有畫面的密卷，在此刻有了清晰的紋路。它們將引導我，走向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