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螢飛止
亂螢飛止
<9> “奶奶,我房間有‘臟東西’!” 顧奈揉揉腦門上的包,第一時間告狀。 由于過于害怕,她連回房間拿拖鞋都不敢。 “所以你就跑到我孫子房間里去了?” “奶奶!” 顧奈委屈巴巴地趴在樓梯欄桿上,疼得眼含兩泡淚。 “奶奶,我可不可以跟你睡?” 老人家沒理她,只問:“你說屋里有什么?” “有蟑螂……”顧奈小聲嘀咕。 奶奶沒好氣,“它能吃了你???” 是不會,可是很惡心??! “奶奶,我去客廳睡吧?!?/br> “你是客人怎么能睡沙發?” “那讓您大孫子睡沙發,我睡他房間?” 奶奶反問:“你也好意思?” 顧奈看了眼身后的兇神惡煞,咬住下唇,我好意思啊,很好意思。 但奶奶說了:“不許嬌氣,早點睡,明天給我走人!” 不多時,樓下傳來不輕不重的關門聲。 求助無果,顧奈再度看向紀修,并在對方關上房門前鉆進了他房間。 先到先得,她不由分說掀開床單鉆進被窩,并得意地朝他做鬼臉吐舌。 她哪里知道,紀修完全不憷她,房間是他的,床也是他的,他哪里會怕她呢? “喂!你怎么進來了!” 顧奈滾到床另一邊質問。 紀修冷笑:“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 也是哦。 但是顧奈堅持要培養學長的紳士風度,隔著被子搡搡他:“你去隔壁睡啦!” 紀修懶得理她,定力十足。 這種時候就要比誰臉皮更厚了。 人嘛,既然食五谷雜糧,就有屁股決定腦袋的時候,顧奈也不例外。 她手一上來就鉆進了紀修睡衣下擺,一把捏住了他的腰rou。 除了遠在英國的jiejie,顧奈上頭還有一個哥哥。 顧奈年少失母,父親忙于工作,她有一半時間與jiejie長大,一半時間與哥哥生活,與堂兄堂姐的感情很親厚。 對付哥哥賴床不起,顧奈一向有自己的策略。 但紀修儼然是和她哥哥完全不同的物種。 哥哥這幾年犯懶不肯運動健身,腰間已然生了懶rou,每當他賴床不起,顧奈伸手那么一抓就能抓到一把。 但紀修不同,紀修他腰上沒有肥rou。 …… 場面有點尷尬,顧奈訕訕地想收回手。 但紀修沒讓。 紀修一把制住那只胡來的手,回首瞪視顧奈:“你要床,還是要臉?” “我要床?!鳖櫮握J真。 反正她堅決不和神出鬼沒的“臟東西”共處一室,那還不如殺了她。 紀修一臉不可置信,為小看她了自我反省了三秒。 本來換個房間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她非要表現出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他突然就不想謙讓了。 他想了想,關掉燈說:“行吧?!?/br> 說著當即撒開她的手,背對顧奈拉上被子裹住自己。 輪到顧奈傻了。 她干巴巴地收回手,雙手抱胸看著男生的蝴蝶骨像清晰的山脊一樣沉緩地起伏。 客廳里的西洋鐘一陣磕噠磕噠,然后敲了一聲。 一點了。 顧奈那顆不肯睡的腦袋突然冒出一句詩詞。 “隔岸垂楊青到地,亂螢飛又止?!?/br> 有一年,jiejie帶她去日本旅行,她們因為貪玩錯過了返程的末班車。 jiejie一向很有主見,不慌不忙地拿出睡袋,就地扎營。 夜晚濕潤黑沉,樹林深處總傳來窸窣聲,時近時遠。也許是樹葉在空中接觸,也許是小動物在刨食。 她在山野之中靜靜地害怕著,每隔十分鐘她需要叫一次jiejie的名字,確認jiejie的位置。 jiejie的耐心非比尋常,縱使困得不行,依然不勝其煩地回應。 無人添柴的篝火早早熄了,后半夜姐妹倆都被凍醒,索性挨在一起瞧星星。 都說人死后會變成天上的星星,顧奈突然開始想念mama,但她一向克制,只允許自己想一小會兒,再多她就得哭了。 她是那種眼淚很多的孩子,典型的雙魚座,一個以多愁善感情緒豐富著稱的水象星座。 為了轉移注意力,顧奈問:“姐,你對阿越是什么感覺?” 阿越是jiejie的未婚夫,兩人從青梅竹馬到未婚夫妻,一路走來人人稱羨,是對公認的璧人。 從“阿越哥哥”,改口叫“姐夫”,顧奈沒有絲毫滯澀遲疑。 她甚至以為,這世上除了阿越,沒人配得上她jiejie。 除了她jiejie,也沒人配得上阿越。 但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阿越倉促離世,什么話也沒留給jiejie。 雖然嘴上不說,但顧奈知道,jiejie心里的傷口有如深淵。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那晚,jiejie睡眼惺忪,碎發在頭頂四處支楞著,不修邊幅,卻又北極星般璀璨。 jiejie想了想,說了句日文。 顧奈日語太差沒聽懂。 jiejie只好寫在紙上—— 隔岸垂楊青到地,亂螢飛又止。 對岸的垂楊碧綠,是春天,是夏天,是一年四季。 而你就像一只螢火蟲,只想在它的枝條間自在飛舞。 回國后顧奈特意查了詩詞釋義,看完后心情有些復雜:jiejie盡愛誆我這個傻的,書上說的可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那時年紀小,即使是身邊人的“喜歡”和“情深”,顧奈依然看不懂。 此時此刻,她卻突然懂了。 她想,她需要一點音樂,或者一點聲音。 “學長,你睡了嗎?” 回答她的是凝固的沉默。 她整理了一下情緒,繼續說:“今晚實在冒昧,對不起?!?/br>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在更好的場合和他相識,或者干脆不要認識。 但這已經不可能了,今晚的一切都又壞又難堪,她張牙舞爪得像另外一個人。 換回平躺的姿勢,她定定地看著天花板。 “顧奈,是我的名字?!?/br> 盡管晚飯時奶奶問過她的名字,但她覺得還是有必要正式介紹一下自己。 “小鴿子說,每叫一次我的名字,就像和全世界道一次晚安,她覺得這太浪漫了,所以從第一次見面她就喜歡上了我,打定主意要和我做朋友?!?/br> 小鴿子真是個可愛的人兒呀。 顧奈兀自笑了一下,接著自言自語。 “Good night,我也喜歡自己的名字,學長你喜歡我的名字嗎?” …… “紀修學長的名字其實,也很好聽呢?!?/br> …… “怎么辦呢,我好像有點喜歡學長你呀?!?/br> …… 背對她的男生一動不動側躺著,像是不感興趣,又像是真的睡著了。 她無所謂地笑笑,做了個深呼吸,吹走那根觸得她眼皮癢癢的劉海。 又過了一會兒。 “學長,你可以把燈打開嗎?我好像,還是會有點怕?!?/br> 啪。 燈亮了,光線灑滿整個房間。 顧奈被明烈的光刺得呆了下,身邊的男生依舊沒有發聲,只是緩緩將手收回被單里。 “謝謝你哦學長?!?/br> 紀修無言,呼吸緩和。 這讓顧奈覺得他們之間的情感是節制的,絕不會有大喜大悲。 因為不管你多熱烈,他都不會回應你。 他是真正的鐵石心腸。 顧奈翻身背對他,長嘆一聲。 房間終于安靜下來,窗外的雨聲忽然再次漸大,很好地掩蓋了她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