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初露崢嶸
47、初露崢嶸
君莫問忽然醒了,他渾身都痛,卻不敢用太重的麻沸散,斷斷續續不能成眠。所以從窗戶跳進來的身影站在床前,月光拉出的斜長的影子落在他蓋的綢子上,他就醒了。 “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將覃襄收拾得服服帖帖,”是陳戎,高大魁梧的男人穿著夜行衣,一張黑布遮了半臉,但是看那邪氣的眼睛,聽那惡意的聲音,君莫問便認了出來,這是陳戎,“覃襄雖然出身不錯,但受相貌所累,沒見過什么世面,醫守身經百戰,要想哄他,勾勾手指便成了吧?” 君莫問只是看著陳戎,沒有說話。 君莫問并不說話,陳戎也不介意,他上去撩了君莫問的綢子:“讓我瞧瞧,醫守大人是怎么哄覃將軍的?!?/br> 君莫問雖然躺在床上,但臉是干凈的,頭發也琯得整齊,驟然看見薄綢下的身體纏滿滲血的繃帶,陳戎明顯愣了一下。但陳戎是絕不會產生類似關切憂慮的情緒的,他只是一揚手,又將薄綢蓋了回去。 房間里燒了旺旺的碳火,陳戎站了片刻便熱得滿額大汗,他干脆扯了面巾,歪坐在床邊上:“當年覃襄出任嘉云關,跟覃家徹底決裂。這次卻回京師在覃府前長跪不起,就為了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從五品醫守求五品中郎將銜,這事整個京師都傳遍了?!?/br> 驅逐灰鶴的賞下來,軍中各兵將都得了厚賜。唯有君莫問,李代桃僵在敵營中被百般凌辱終熬得中土大勝的功勞擺不上臺面,能寫在折子上求賞的唯有止血繃帶這樣的醫務,雖然卓有成效,卻怎么也不足以讓一個從五品醫守一躍成為五品中郎將的武官。 從五品到正五品,單看字面,不過是扶正了,卻是從虛銜到實權的數級連跳,于是封賞擱置。 覃襄上了折子,說愿意放棄自己的賞賜,只要擢升君莫問為五品中郎將?;氐闹家庖埠芸炀拖聛砹?,估計是以為覃襄挾功自恃,抓著由頭掙賞,于是給覃襄的賞賜厚了一倍,仍舊只字未提君莫問。 覃襄接了旨便備馬上京,走的時候來看君莫問:“你放心,該你的,一點也不能薄?!?/br> 說這句話的覃襄黑眸冷峻,聲音篤定,轉身出屋,一聲呼喝就駕馬去了,疾風鼓著袍袖,鷹翼般桀驁灑脫,君莫問不成想他要踐諾會這般波折。 “早年覃襄父兄戰死,覃老太爺是不同意覃襄從軍的。爺孫倆都是倔脾氣,覃襄一意孤行來嘉云關,覃老爺子便將他從族譜除名,覃襄前腳出門,覃老爺子后腳就從旁支過繼了孫子。所以覃襄這些年軍威漸隆依舊不為賀宰忌憚,沒有了根,爬得再高,下面沒有覃家接著,要他摔得粉身碎骨輕而易舉?!?/br> “覃襄回去這一跪,固然能為你求個官職,但覃老太爺豈是好相與的?覃老爺子也是戎馬一生,命硬,心狠,唯一的孫子,他說不管就不管了這么多年。覃襄要想從他手里拿東西,必然得用對等的東西去換?!?/br> “覃老爺子要的,還不是最難的,難的是賀宰要的。覃襄跟覃家決裂,賀宰才讓他坐穩了嘉云關主帥的位子,他有了如今的威望,卻又跟覃家有了牽連,賀宰是絕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的?!?/br> 君莫問知道陳戎在說什么,陳戎說了這么多,不過是說京師于覃襄而言是龍潭虎xue,不過是說覃襄此去九死一生,不過是說覃襄放棄了多年的堅持,多年的經營,將自己放在死地,只為給他求個中郎將銜,何其不智。 “你說,他這么做,是不知道后果?還是明知道后果也要去做,就為了你?”陳戎靜靜地看著君莫問。 ——你放心,該你的,一點也不能薄。 覃襄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很凝重,君莫問知道事情并不會太順利,但是覃襄聲音篤定,君莫問不知道他這句話里藏了這樣決絕的堅定。 自從回來,君莫問時時淺眠,每每從噩夢中驚醒,便會因為自己居然陷入被男人甚至雄犬粗暴貫穿的夢境而自我唾棄和厭惡到極點。為了這個骯臟惡心到連自己都作嘔的自己,覃襄居然會做到這種地步,君莫問無法形容那一瞬間,以為已經被欲望和腥精浸泡得冰冷堅硬的心臟,發澀的柔軟震動算什么。 給足君莫問的感動和憂慮在沉默中充分發酵的時間,陳戎繼續說下去:“殿下的意思,是你主動請辭中郎將,雖不足以完全消除賀宰疑慮,但殿下從中周旋,又有覃老爺子在,保住覃襄的命是足夠了?!?/br> 殿下的意思?君莫問心中了然,陳戎的到來,自然是為了傳達景王唐錦的意思。但僅僅是保住覃襄的命,唐錦要的可不止如此,他要的是一個在立儲奪嫡執掌權柄上絕對支持他的封疆大吏。 此次賀宰一力主張覃襄親赴和談,導致覃襄身處險境,覃襄便不可能跟賀宰站在同一條船上。賀宰即將進行的刁難甚至狙殺,更是跟覃襄徹底決裂。這個時候唐錦伸出手,就能夠輕易將覃襄拉進自己的陣營。 既然已然獲得了覃襄的助力,那么保存覃襄的實力,就是保存自己的實力,用一個五品中郎將去換一個握有一方軍政實權的封疆大吏,對唐錦而言,這買賣十分劃算。 但對君莫問而言并不是這樣,這個中郎將銜對他而言太過來之不易。 兩軍對壘的時候,君莫問遍體鱗傷地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插在胸口的鋼刀,還是擦身而過的馬蹄會率先結束他的生命。將全部的賭注都押在別人身上太過不智,聽天由命是君莫問最不想做的一件事,但他卻將自己置于那樣無力的險地,為的不就是一個向上攀爬的機會? 現在機會來了,他怎么肯輕易錯過?他為覃襄死過一次,那么這次讓覃襄為他死,很公平。 覃襄,君莫問在齒間無聲地咀嚼著這個名字,面前便浮現出那貌柔心壯的玉面將軍的樣子。覃襄騎在馬上,疾風鼓著袍袖,鷹翼般桀驁灑脫,黑沉的眸子里寫滿堅決——你放心,該你的,一點也不能薄。 君莫問定定地看著陳戎,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會讓陳戎那張長篇大論循循善誘之后滿含希翼的臉瞬間變色,君莫問甚至產生了一絲報復的快感。他張了張嘴,吐字艱難,聲音異樣喑啞—— “我不會請辭中郎將,該我的,一點也不能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