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借刀雙雕
28、借刀雙雕
圣旨的賞賜里提到了一處宅子,縣太爺很快便派人拾掇出來,讓君莫問得以搬進去。 喬遷當日,送走前來道賀的藥鋪的掌柜和伙計,一輛馬車停在了君莫問的門前。 車不見得是如何華貴,馬卻極是神駿。車簾撩開,馬車上下來的男人是天生的笑眉笑眼,不笑時也像在笑,笑的時候越發顯得又溫柔又和氣:“好久不見,君大夫,不,君大人?!?/br> 看清來人的面孔,那笑容并不讓君莫問覺得和煦,反而渾身一僵,遲疑片刻方拱手回禮:“九公子?!?/br> “君大人如今供職惠民局,邵某不過是平頭白身,當不得君大人的禮?!比绱苏f著,站在君莫問面前的邵九卻并沒有位卑者見高位者的誠惶誠恐,端是笑得從容不迫。 君莫問在那樣的笑容中莫名發憷,揣測著邵九的來意:“九公子特意來,按說該請著坐一坐,但我剛剛搬來,房中凌亂尚未歸置,就不讓九公子見笑了?!?/br> 君莫問話里明顯的不歡迎,邵九倒不顯怒色。他擺擺手,一名青衫的男子垂首上前:“我知道君大人事忙,一個人想得再周全總有些照顧不到的地方,特來給大人送個管事的,還請大人笑納?!?/br> 順著邵九的話,君莫問看向站在一旁的青衫男子,尋常身量,尋常樣貌,丟進人堆里就找不出來般尋常。對于這樣來歷來意均不明的人,君莫問下意識就要拒絕:“多謝九公子記掛,只是府邸寒酸,請不起管事的,還請這位先生另謀高就吧?!?/br> “管事的月銀由我府中撥,君大人只管用人就行了?!比缤牪怀鼍獑栒f出的理由只是個拒絕的借口,邵九擺手,那男子便扛著只一個包袱的行李站到了君莫問的身后。 對于這樣強做的買賣,君莫問皺眉:“九公子,我并不需要管事,還請你帶這位先生離開?!?/br> 邵九笑容一頓:“君大人可是以為跟沈家的攪在一起,我們就拿你沒法子了?” 邵九話里話外的威脅讓君莫問反感,又聽邵九提到沈家,提到那個有沈田有沈北的沈家,君莫問自己心里有鬼,便越發反感,急切地下逐客令:“沈大人這次為我洗刷罪名,乃是出自通政使的大公無私。九公子若沒有別的事,帶著你的管事請回吧?!?/br> “大公無私?” 重復著君莫問的話,似是聽見最荒謬的詭辯,邵九輕笑一聲,嗤之以鼻,“那么明遠府同知的別院,怡紅院的包廂,君大人跟沈田做了什么,可能大公無私地說給我聽聽?” 君莫問的手指在袖子里握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刺痛讓他力持鎮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邵九笑得越發熱切:“對了,不止沈田,還有他的弟弟沈十六,那小孩是十四歲還是十五歲來著?乳臭未干,血氣方剛。君大人不知道我在說什么,那沈十六該知道的,君大人在床上有多么嬌柔嫵媚……” “住口!”此刻兩人站在大門口,街上雖然談不上車水馬龍,卻也是人流不斷。聽見邵九調笑得如此肆無忌憚,君莫問面色蒼白地低喝一聲,卻因為身體無法控制地抖,怎么看都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 伴著君莫問一聲喝止,邵九斂了面上笑意,他生而笑眉笑眼,此時眼型似笑,眼中卻盡是陰冷的幽光:“你既然敢做,為何容不得別人說?莫不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要不是十三舍不得,你這樣鮮廉寡恥招蜂引蝶的yin娃,我早讓人把你綁著石頭浸在豬籠里溺死進池塘了?!?/br> 語罷邵九一甩袖子,轉身便上了馬車,車夫揚鞭,駿馬馱著馬車便噠噠地去了。 目送著漸漸遠去的馬車,君莫問面上陣青陣白,難堪難看至極。 一轉頭,差點撞上站在身后的青衫男子。那男子將君莫問和邵九的對話聽了個從始至終,卻從始至終沒有變一點臉色,碎退兩步,對著君莫問一拱手,姿態神色都極為恭敬:“東家?!?/br> 君莫問知道人留在府里管事既定了,便壓著怒氣:“先生姓什么?” 男子復一拱手:“不敢稱先生,小姓柴,單名一個銳字?!?/br> “府中瑣事,以后就麻煩柴管事了?!本獑柼冗M門。 柴銳落后一步,他一直垂著頭,此時站在君莫問身后才抬起頭來,從后面望著君莫問的背影:“東家客氣,不敢說麻煩,都是小的分內的事?!?/br> 隨著喬遷日久,君莫問的新宅子不僅沒有安靜,反而更加熱鬧起來。君莫問這個沒有根基的外來戶,在獲得官身后成為了香饃饃,人們像忽然發現了他俊秀的容貌,發現了他溫和的脾氣,發現了他精湛的醫術,發現這是個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說媒的人一茬一茬地往宅子里涌,割不絕的韭菜似的。 終于送走了又一個唾沫濺飛的媒婆,君莫問接過柴銳遞上的熱茶:“明日再來,你便說我不在?!?/br> 柴銳微微一笑:“我覺得東家做得很對?!?/br> 君莫問擱下茶碗,側頭瞧著柴銳那張平平無奇的臉:“這話怎么說?” 柴銳恭恭敬敬地垂頭,說的話卻不那么中聽:“東家若是擅自說了親事,公子必然不喜?!?/br> 這件事,君莫問心里是明白的。他現在的身份,現在的處境,進退維谷,朝不保夕,又何苦再去牽連一個無辜的女子,甚至牽連一個無辜的孩子?這也是他為什么一再拒絕前來說親的媒人。 但是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人說破了又是另外一回事。柴銳的話,如果一個冰冷的巴掌拍在他的臉上,讓他覺得難以言喻的羞辱和惱怒。什么叫擅自?什么叫必然不喜?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是正常的成年男子,難道他要隨時準備讓人當女人用著,便連傳宗接代也成了奢望成了錯誤? 柴銳見君莫問不說話,只是面色特別難看,當然知道自己戳到了君莫問的痛處:“公子在意東家,東家心里也明白,東家如今雖是官身,但公子若想拿捏也非難事。之前通政使一事,公子已經很不高興,東家萬萬不要在此時再生事端激怒公子?!?/br>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么辦?” 柴銳見君莫問雖然問他,但一張俊秀的面孔表情十分冷淡,眼中盡是不以為然,索性撩袍跪下:“小的是九公子送來的,東家不信,也是理所當然。若想討喜,這些話隱著不說,只等東家南墻撞得頭破血流自己學乖。但小的既然被送給東家,此后必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實在不愿意看東家受罪?!?/br>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難道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君莫問問得稀松。 柴銳卻答得鄭重:“是,若我護主不力,便是自己怯死,公子也會讓我給東家陪葬的?!?/br> 柴銳話中分別提到公子和九公子,君莫問這時才反應過來公子指的不是邵九:“你說的公子是誰?” “小的本來是鎮西王府的人?!?/br> 異姓鎮西王秦府,于是柴銳話中的公子呼之欲出,秦十三。對那人在反復碾磨穿刺下才說出口的代表屈服的尊稱,此刻好像沒那么難以出口:“殿下給我送了你這么好的一份禮物,我也送他一份禮物好了?!?/br> 被稱為禮物,柴銳并沒有受屈的感覺,他以及和他一樣的許多人,本就是隨手便能送來送去隨手便能決定生死喜怒的物件,不會因為他聰明一些能干一些,就忘了自己的本分:“東家請說?!?/br> “一個曾參與燒毀山中別院的人,我日前在淮安縣里又見了,我不知道別的,只知道那人叫吳老二?!?/br> 柴銳靜待著君莫問的下文,不敢擅自揣測:“東家是想?” 君莫問卻搖頭:“不是我想什么,是殿下想什么。那人毀了殿下的別院,殺了殿下的人,更曾經追殺殿下,殿下必然是想除之而后快的?!?/br> 柴銳抬頭,但見容貌俊秀的君莫問定定地看著自己,說出欲除之而后快的時候,表情依舊平靜得有些冷淡。但柴銳明白這冷淡背后的含義,這是君莫問給自己的第一個任務,一個決定著是否接受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法的任務。柴銳略一沉吟:“小的明白了?!?/br> 君莫問知道,憑著自己的細胳膊細腿,他動不了吳老二一根汗毛。身量和樣貌都十分尋常的男人跪在面前,君莫問也并不真的知道他是否有這份能耐除掉吳老二。但是他可以等著看看,看這個男人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吳老二和柴銳,無論誰死,對他都不算件壞事:“去吧?!?/br> 柴銳略一拱手,退了幾步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