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伐與擁抱（三更）

    夜已經深了。阿煜和喬琳包扎好羅銘，在地下室支了個單人床，又弄了一床干凈被褥，讓昏迷的他好好躺著。

    整個過程中，阿煜一言不發，擦掉地上那灘血以后，只坐在桌子上點燃一根雪茄，一口一口抽起來。

    “你不去找趙瑟么？”喬琳問。

    “找？不用找的，我知道他在哪兒，我只是懶得去?！卑㈧系难凵耠S著煙霧逐漸迷離。

    地下室又沒有通風口，煙味慢慢充滿了整個空間，喬琳忍不住咳了兩聲，阿煜這才收回放空的思緒，“不好意思?！彼藷?，抱起喬琳離開地下室。

    “所以，趙瑟真的是趙克石將軍的兒子？”

    “嗯?！卑㈧宵c點頭，突然認真的打量著喬琳，“你對趙將軍有多少了解?”

    喬琳眼神閃了閃，不敢直說，吞吞吐吐：“我看到的都是網絡上的信息，還有主流媒體的報道，他們都說，八年前帝國在火星殖民戰場的大敗，是因為指揮官趙克石將軍剛愎自用，錯誤判斷了敵我形勢，指揮不當，因此導致我軍幾乎全軍覆沒……”

    阿煜冷哼一聲，“八年前啊……八年前你才九歲吧。也是，死人又沒有嘴，是非功過還不都是任人說么?！?/br>
    “羅銘那個小伙，人確實有點奇怪，不過有一句話他說的我很贊同，趙將軍絕對是軍人的典范，他公正嚴明，御下有方，有極強的榮譽感，而且戰場上謹慎小心算無遺策，風格精明狡猾?！?/br>
    “色色和他很像，各個方面吧，都很像，甚至有點青出于藍的意思，那時候我們都說他們是父子兵。不過現在的趙瑟嘛……呵呵！”

    這一聲“呵呵”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情緒，過于復雜，超出了十七歲的喬琳的認知體驗。

    “我是2342年入伍，九年前，那年我20歲，還在帝國軍校念大三，火星殖民戰線戰況緊急，征兵都征到學校里，都知道是送死的事，沒人愿意去，最后也不知道是誰想了個法子，抓鬮，誰抓到了誰去，我們班30個人，只有我一個人抓到了?！?/br>
    “這事也挺蹊蹺，我們班30個人中，只有我一個是平民出身，其余29個或多或少都是貴族啊官啊什么的，結果一抓鬮，就我抓到了，就這么點兒背！又因為我有哮喘病，于是被切了氣管，送到火星去。當然，你也可以想想這到底是為什么?！?/br>
    到底是為什么，還用想嗎，喬琳默默無語。

    “算了，我沒什么好說的。還是說趙將軍，當時我剛入伍，性格又很內向，臉皮薄的小女孩似的，經常被那些兵油子欺負，是色色一直帶我一起，幫我出頭，還說我很有天賦，推薦我去當狙擊手，他是趙將軍的兒子，人人都敬他三分，多虧了他，我的行伍生活才沒有那么痛苦?！?/br>
    “真正痛苦的是火星殖民戰爭，我們三萬人，去了以后才發現完完全全被賣了，我們的信息，作戰計劃，供給線種種種種，也不知道為什么聯邦那邊就是了如指掌，他們玩我們跟老貓玩耗子似的，也就是趙將軍在那種情況下還能硬頂了一年，一直和他們僵持著，竟然也沒有讓聯邦那邊占到什么便宜?！?/br>
    “終于到了那一個月，我記得很清楚，是2343年的七月份，聯邦把我們包圓了，我們沒有支援，沒有供給，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帝國軍方高層完完全全的背叛和拋棄。但我們有趙將軍啊，軍心穩固，一直在咬牙堅持?！?/br>
    “一直到7月23號，聯邦就跟瘋狗一樣，向我們發起總攻，喬琳——”一豆燈光下，阿煜嘴唇翕動，神色無比悲戚落寞。

    “——你知道嗎？我是有罪的，我手上太多血債了?！?/br>
    “狙擊手擊殺敵人是會計數的，最終以數量論功，在7月23號之前，我記得清清楚楚，我一共擊殺了128名敵人，但是7月23號那一天，我完全記不清了，我記不清我殺了多少人，整整一天，我腦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殺。殺光他們?！?/br>
    “喬琳，你知道嗎？他們人好多，就像成群結隊的螞蟻，怎么也殺不完，我打光了三箱子彈，那槍打到最后，槍管子都打廢了?！?/br>
    “后來的事我就記不清了，我竟然僥幸活了下來，但我的戰友們，都死了……后來，莫名其妙出現好多人，他們說戰敗都是趙將軍的錯，說我們是被他利用了，都是因為趙將軍才送死。但我心里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屁話！他們還說我是戰爭犯，把我關到精神病院，又說我有病，戰后PTSD,   喂我吃好多藥，吃的我越來越胖，終于有一天，我都不認識我自己了?！?/br>
    “喬琳，你知道嗎？那幾年，我一閉上眼睛，就都是被我打死的那些人的臉。士兵是權力體系里最底層的存在，無論是哪一方士兵，都只是聽命行事，他們也是誰的兒子，誰的丈夫，誰的兄弟，但是都不存在了，被我殺了，都怪我！”

    阿煜肥碩的雙手捂住臉，突然“嗬”的哭出聲，渾濁的眼淚從指縫中溢出。

    “阿煜……”喬琳伸出雙臂，緊緊抱住阿煜，任由他肥胖的大腦袋抵在自己肩頭上，眼淚滲進衣料里。

    阿煜哭了一會兒，才終于抹抹眼淚，平靜下來。

    “我不算最慘的?！彼曇舫练€下來，“色色才是最慘的?！?/br>
    “趙克石將軍年少成名，色色一直萬分崇拜他，敬仰他，從小就一心期盼有一天成為和自己老子一樣的人，火星殖民戰爭不僅奪走了色色的半個身體，還奪走了他父親。況且戰后，趙將軍的聲譽一落千丈，從常勝將軍到萬人唾罵，色色心里一定不好受，有時候正是因為站得高，才摔得慘?！?/br>
    “……阿煜，你帶我去找趙瑟好不好？”

    *

    月黑風高。

    阿煜將喬琳背到山頂，也不做停留，氣喘吁吁的下山了。

    喬琳拄著那根拐杖，夜寒風大，她披了一件夾克衫，趙瑟的，又長又大，下擺能遮住她膝蓋，風吹著還是有些冷，喬琳凍得一低頭，看著那根拐杖。

    誰能想到那么多爛事都是圍繞這么個不起眼的東西呢？

    正思忖著，“你怎么在這？”趙瑟聲音從她背后響起，唬了她一跳，差點站不穩。

    “我……呃……”話到嘴邊說不出口，喬琳智商驟跌，“山上風大，挺冷的，我來給你送衣服?！?/br>
    正說著，她將身上披著的那件夾克往下脫。

    趙瑟噗的一聲笑，摁住她的手，“你傻了吧？你一小姑娘穿著個薄薄的小裙子，我一大老爺們長袖長褲的還能被風吹著？”

    “哦，也是哦?！眴塘詹辉賱恿?。

    尷尬的沉默。

    “趙瑟——”喬琳鼓起勇氣，抬起頭，淡淡的月光下，趙瑟的雙眼如同兩顆閃著火彩的黑曜石，那樣靜謐，不摻雜任何多余的情緒，只定定的看著她。

    “——你千萬不要多想?！?/br>
    喬琳扔掉拐杖，在腿軟的同時身子往前一撲，正抱住趙瑟的窄腰，與此同時，趙瑟彎下身子，雙臂下意識撈住她軟軟的腿。

    一個結結實實，沒有任何縫隙的擁抱。

    “……你搞什么啊你……”

    “噓！別說話！”喬琳頭深深埋到趙瑟胸前，聲音甕里甕氣，她臉紅了，幸而夜黑，無人發覺。

    其實平心而論，趙瑟和她肢體接觸過很多次，平時又是抱又是背的，甚至那些都不算最私密的事，可之前那些觸碰，趙瑟總覺得就和義務當保姆，照顧小孩子一般，毫無多余的心思。

    可是這個擁抱，趙瑟緩緩收緊雙臂，使喬琳柔軟的身體完完整整的嵌進去，他頭一次注意到，喬琳身上有淡淡的甜香味，她像一顆小奶糖一樣，讓人聞不夠。這個擁抱是不一樣的，很不一樣?？删唧w哪里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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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居然三更了，佩服我自己。

    一個劇情點寫完了，休息一兩天再繼續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