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7
紅黃綠三人組沒有剪頭發,也沒有把頭發染回黑色,而是在腦袋上套上了一頭形似西瓜的假發。 傅明微看了覺得有趣,額外給幾人送了平光眼鏡。三人組拿到這份禮物后十分高興,上課下課都假假地拿出來戴著,如果不是偶然露出滿頭五顏六色毛糙糙的頭發,上課時暈乎乎呆愣愣的模樣,還真有點乖乖仔的氣質。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轉眼間又到了年終,S市是一座開放包容的國際大都市,對于這里的孩子們來說,圣誕節也是一個很重要的節日,并非是崇洋媚外,而是覺得有趣。好玩又有趣的節日,誰不喜歡? 傅明微喜歡這座城市,也喜歡這些孩子。盡管從年歲上來說,他們的年齡差距并不大,也不知道是因為她裝得不錯,還是對于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班主任本身就意味著威嚴和權威,總之,體現在教學效果上,就是學生們都很敬重她。 只是作為一個班集體來說,這個松松散散的集體并沒有一種很團結的氛圍,很多時候,學生們都各行其是,互不干擾,身上帶著一種精英階層的疏離和冷漠。 他們將自己機敏的才智,飛揚的個性,涌動的青春深深埋藏在一張又一張的面具之下,因為無人欣賞,也沒有人會在意。 傅明微一直認為,一個班級的氛圍,如果不夠和諧,或是太過僵硬,那么班主任是要負很大的責任的。 無論今后孩子們走向何方,高中階段的回憶,都是成長過程中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為了營造和諧的集體氛圍,不愛摻和學生事物的佛系老師竟然罕見地組織了一場秘密活動。 剛好今晚是她的晚修。 十點十分下晚修,晚上九點是年級主任例行巡視的時間,九點之后,年級主任走了,國際班的教室突然熄了燈,空調放出的暖氣也停了,不僅如此,整棟樓都安靜了下來,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十二月份的S市已經很冷了,乍然面臨黑暗,很多學生都開始蠢蠢欲動,竊竊私語起來,有些不安,又有些莫名的亢奮摻雜其中。 停電,對于S市的孩子來說是一種很稀奇的體會。 “哎,居然停電了,好神奇?!?/br> “是設備壞了嗎?” “不會是電網的問題吧?不是號稱對標國際大都市,全年停電不到十五秒?” “你聽誰瞎說的?” “新聞報道啊還能誰說?!?/br> “胡說八道,我爹就是電網的,年年立fg年年倒?!?/br> “那還立?那不打臉了嗎?” “誰知道,反正年年立年年打,打腫臉充胖子,多了就無所謂了唄,混社會的誰還不是二皮臉?” 傅明微:專業坑爹二十年不動搖,這小子的社會經驗還很豐富? “嚶嚶嚶,柯南里的謀殺案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 “別怕,抱緊我!” “你想得美!哼!臭流氓!” “啪!” “喂!你瘋了!你打我干嘛!你以為我想抱你??!” 傅明微:“……” 他們是不是忘了,班主任也在場的?這么明目張膽的嗎? 大概十分鐘后,教室里重新恢復燈火通明的模樣。 所有借著黑暗吵吵鬧鬧的學生不約而同停止了,訕訕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講臺上的班主任依然穩坐如山,神情淡然,背脊端正筆直,眉毛都沒有皺一下,纖細的手指拿著紅色批改筆,干脆利落地給某篇作文打了45分。 一個無功無過的分數,然而,對于這位同學來說,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天知道從語句不通到書寫流暢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 傅老師感到很欣慰。 學生們迷迷糊糊意識到,發生了停電這種事,他們的班主任也太淡定了吧! 就當是一場夢?醒了很久還是很感動? 角落里的少年微微瞇了瞇眼睛,右拇指拂過食指,眉眼微垂,看到了桌上放著的圣誕帽。 班上已經響起了一片驚呼聲。 “圣誕帽啊啊??!好可愛的麋鹿角!” “我擦這是什么東西!” “嗷嗷嗷!我的銀魂!啊我死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Jay的專輯!居然還是原版簽名嗚嗚嗚!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啊我也死了!” 向來注重紀律和規則的班主任,此時卻并沒有起身制止學生們的嬉鬧。她端坐在講臺上,仿佛一切都與她毫無關系,所有的紛雜都成了她的背景和襯托。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女人時常緊緊抿著的紅潤豐滿的唇,此刻卻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弧度,很輕很輕,沒有聲音,像是暗夜里靜悄悄盛開的玫瑰,在最寂靜的地方悄然綻放,無人知曉,她自己卻開心極了。 奇怪的是,他居然能感受到這份隱秘而寧靜的喜悅。 終于有學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開始激動地大喊:“傅老師,是你對不對?” “老師我愛你嗚嗚嗚!” 幾乎所有人都拆開了包裹在紅色圣誕帽中的禮物,角落里落單的少年垂眸沉思良久,也拆開了屬于自己的那份禮物。 一本精裝版。 少年猛然抬起了頭,目光灼灼地望向了講臺前的老師。 似乎注意到了他逼人的注視,批改完最后一本作文的老師放下了筆,抬起眼睛往這個方向瞥了一眼,又漫不經心地移開了視線。 她的目光掃過整個教室,喧鬧沸騰的氣氛隨著她平靜的凝視漸漸沉了下來,所有人都坐了下來,一雙雙朝氣蓬勃的眸子滿含期待地注視著她。 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 此刻,懷疑主義者傅明微愿意對人性保留那么一點信任,愿意相信人與人之間,確實存在一種對等的信任和尊重,很慶幸,她得到了這樣一份難能可貴的禮物。 年輕的班主任平視每一雙眼睛,嘴角依然是那抹神秘莫測的微笑,姿態從容不迫,嫻雅自如,眼中閃爍著的微光卻讓人在這冬夜里感到無限溫暖,如同一盞明燈,在無聲無息處靜靜守候著,守候著漫長無際的黑暗。 年輕的班主任只說了一句話:“圣誕快樂!” “老師圣誕快樂!” “老師,你給我戴上圣誕帽好不好?” “老師我要戴麋鹿角!” 傅明微沒有拒絕他們的請求,一一為他們戴好了帽子和麋鹿角。 男生多半選擇圣誕帽,女生多半選擇可愛的麋鹿角。 直到走到角落,才發現與周圍的人相比,這個固執的少年竟然安靜得過分。 她歪著頭,發絲垂落兩肩,語氣像是好友之間的寒暄,平靜地問他:“需要戴上嗎?” 他沒有回答,周圍的人都在幫他起哄。 “老師,快幫他戴上啦!” “啊蕭澄這個死人臉,就該配點綠色的?!?/br> 關于這天晚上的印象,是模糊而不真切的,蕭澄并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答應她的邀請。依照常理推測,他的性格確實不太可能對她點頭,讓她把那頂愚蠢可笑的帽子戴在自己的頭上。 幼稚而愚蠢的帽子,消費主義打造出來的西方節日概念。 可是,最后他確實是戴上了的,最后那張合照,他被很多人推擠著,如同洪流中不知所措的浮萍,不知不覺竟??吭诹穗x她最近的地方。 他看到了她臉上的笑容,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臉頰,隱約可見淡淡的紅暈,隱藏在嘴角的梨渦很淺,不仔細看不會發現,她垂落在兩肩的黑色長發,頭上淺淡的發香,她白色的羽絨服,布料是一種溫暖的質感,手溫略微冰涼,仿佛能激起一種無聲的戰栗…… 這些都是他所不能忘的,這些細小的東西都不曾在他的生命中褪色,甚至隨著歲月逐漸變成了一種需要破解的密碼。 人的記憶多么奇怪,他忘記了那么多面孔,忘記了那些出現在他生命中形形色色的人,有美的有丑的,有令人驚艷的有平庸乏味的,甚至,忘記一些曾經遭受過的痛苦和經歷過的快樂,唯獨將這些細得不能再細的東西刻在了心上。 只是那時的他仍未發現這一點。 如果晚一點,再晚一點,那么一切都會有不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