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遙
向遙
向遙。 她曾經以為,這個名字,是要她向往遙遠的地方。 今年,是向遙嫁給賀檀的第二年。 他們相識得十分偶然。賀檀已經三十好幾,被家里逼迫去相親。一場不咸不淡約會,千金小姐挑挑揀揀,吃完法餐要看電影,看過電影還要喝一杯網紅飲料。杵在高跟鞋里的小腿纖細筆直,只吸了一口就擺到一邊,為的是湊多一張精修照片發到社交軟件。 賀檀忍耐到極限,起身預備要走。大小姐不情不愿站起來,名牌包包一甩,無意間撞翻一個女孩手里的奶茶。 砰一聲,向遙的帆布鞋被粘膩液體淋透。大小姐全不在意,從包里拈出現金輕飄飄放在桌上,一句抱歉也懶得給。倒是賀檀皺緊眉,對向遙道歉,執意要進商場替她買一雙新鞋。 與大小姐的約會自然告吹,但賀檀和向遙卻就此牽了線。 她坐在專柜的軟凳上,看西裝筆挺的男人,屈膝替她系運動鞋的鞋帶。她望著他低垂眼眸和纖長睫毛入了神,自此萬劫不復。 向遙說:“抱歉,打擾了你約會?!?/br> 賀檀淺笑著搖頭,“沒有,是我該向你道歉。只是’鴻門宴’,也幸好你給我一個脫身借口?!?/br> 她內心有一點雀躍,說出一句傻話: “那就好?!?/br> 她如今想來覺得這故事十分庸俗,但當時只認為浪漫非常。 短短半年,他們結婚。 不怨她考慮不周。這樁婚事,本就沒有太多考慮的余地。身邊所有人嘆她好命,勸她抓緊金龜婿。 賀檀的條件,一條條一件件撿起來看,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事業有成,家世好學識好,又好皮相,面子上一眼即見的東西都挑不出毛病,簡直像里霸道總裁男主角的現實版。 而她,大概是灰姑娘女主角的現實版吧。與他交往,她總想問,喜歡她什么?可又不敢,怕問出來一經思忖,他了悟到自己吃虧。 她忘了,霸道總裁也是商人。 商人怎么會讓自己吃虧。 向遙結婚時,婚禮羨煞旁人。說來可笑,她這二十幾年人生碌碌無為,嫁給賀檀好像是唯一成功一件事。家里人連腰桿子都挺得筆直,仿佛她光宗耀祖。朋友、閨蜜又羨又酸,爭著搶著做她伴娘,要去婚宴上釣優質目標。 但她卻只記得那件婚紗。她吃了一個月沙拉才把自己塞進去,讓它掐出纖纖細腰。 蓬裙款式,曵地拖尾。 像一只白色大手,企圖將她挽留。 外面雨下得小了。 她望著玻璃窗子上凝成一股股的水珠,玻璃門開關時涼氣混著水汽吹進來,她的身上長袖衫終于顯得不那么突兀。 一輛黑色車子停在街邊,她手機震動。不用接,也知道是賀檀。 她用手遮著頭頂,快步坐進車里。 “出來怎么也不記得帶把傘?” “忘記了?!彼龘芰藫鼙凰礉竦膭⒑?,他適時遞上紙巾。 “粗心大意的?!彼@樣說,話里卻有笑意。像寵溺的意味。 回到家,她拎著購物袋進廚房。賀檀在門廳脫外套,問:“今晚吃什么?” 晚飯吃糖醋里脊。她咬著筷子,吮上面的甜酸醬汁,猶豫該如何開口。 家里下午來電話,又是大吐苦水。說爸炒股虧了錢,說向鈞要上重點高中,說爺爺想在鄉下老家修新屋…… 樁樁件件,還不就是要錢。 要她搖攀上的這棵搖錢樹。 “怎么了,不好吃?” “嗯?”她回神看他,“沒有?!?/br> 一年多婚姻,她洗手作羹湯,唯練得一身廚藝。 “你有心事?!?/br> 也不怪他篤定,她向來很容易被看穿。 “媽……媽想你回家吃餐飯?!彼f不出口,只好這樣迂回。 “好啊。過幾天快五一了?陪你回娘家看看?!?/br> 原來快五一了。以前讀書的時候,這些有假期的節日記得清清楚楚?,F在日子都模糊成了一團。 難怪她今天總計算著他們結婚兩年了,是第二年的結婚紀念日快到了。 五一,賀檀載著向遙回娘家。飯桌上人人都掛著討好的笑,賀檀碗里的菜堆得小山一樣高。向媽還要夾,“來來,賀檀,鹽焗雞你喜歡的對吧?你爸特意去排隊買的,那家店名氣大得很,每天還限量供應的哦?!?/br> 倒是他不動聲色,夾一塊到向遙碗里?!爸x謝媽。小遙也喜歡的?!?/br> 她自顧苦笑了一下,吃進一口白米飯。 飯吃得半飽,要說正事。 “那個,賀檀,你也知道,你爸他這人就是好賭……打打麻將也就算了,還沾股票,你說他這腦子——”“哎,女婿回來過節,你跟他說這些干什么!”“不說行嗎?誰管得了你?賀檀,你爸他啊也就聽你的……” 總是這樣,一個負責提,一個負責假裝不情愿。這樣的程序,她爛熟于心。 向遙在一旁沉默地咬碗里的鹽焗雞翅,覺得雞皮咸得發苦。 賀檀聽完,淺笑道:“沒事,股票本來就沒個定數,哪有不虧點的。這點錢,我和小遙替爸出了就好?!币暰€又轉向另一邊的向鈞,“向鈞最近學習忙吧?也快中考了,有心儀的高中沒有?” 徐秀英在桌底下猛戳向鈞大腿,戳出一句:“一中?!?/br> “一中好啊。你們學校多少名能上?” 向鈞不說話了。徐秀英斜眼看著兒子埋頭扒飯的后腦勺,“他啊,就是英語不行!又貪玩,上次模擬考考了多少名來著?他們學校,得年級前二百才能穩進呢,前幾次是不是都二百八十多?” 賀檀臉上笑容不變?!斑@不就差八十名嘛。向鈞聰明,努努力就上去的。到時——就算差一點,出點擇校費就好了?!?/br> 這就是有門路的意思了。 “還不謝謝姐夫!” 向鈞嘴里塞著一口飯,含混不清回:“謝姐夫?!?/br> “唉你看,這么點事也要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br> 他放下筷子,也不走,仿佛在等徐秀英把話說完。 還是說了。 終于人人松下一口氣。向弘眉開眼笑,要拉賀檀對飲。向遙看見酒瓶和酒杯,手指在桌下不可見地一顫。幸而賀檀擺擺手,說還要開車回家。 出向家的門時,向弘和徐秀英千恩萬謝,直送到小區門口。向遙在一邊看著,覺得像恭送一尊大佛。心里的羞恥幾乎要漫出來。 “最近天涼了,多穿點衣服??!向遙,你可照顧好賀檀?!?/br> 他今天穿得較休閑,短袖上衣,而她長袖長裙。 原來她還有點用處。 回程路上,向遙盯著車窗外沉默。賀檀來牽她的手,“怎么了,不高興?” “……對不起?!?/br> “我們是一家人,不說這些?!彼粗笩o意識地摩挲她虎口,“以后不用為這些小事覺得為難?!?/br> “是不是快紀念日了,我調幾天假,帶你去玩一玩?想去哪兒?” “好呀?!?/br> 她歪著腦袋認真地想,露出小女兒的嬌態。 “英國,好不好?我想看大本鐘?!?/br> “都聽你的?!?/br> 他什么地方沒去過?不像她,和他結了婚,蜜月時才第一次辦護照出國。 蜜月那時真好。 他們去的日本。她喜歡那些貼紙、明信片、盲盒,女孩子家的精致小玩意。賀檀站在身后替她拿著花花綠綠的小紙袋,看她蹲在地上掏扭蛋機。 她沒扭出想要的款式,沮喪又帶點報復地把那個小掛件栓在他褲腰上。 他看著她氣鼓鼓的臉蛋笑,“至于嗎,再扭一個就是了?!?/br> “那多沒意思,扭起來就沒完沒了了。就是要一發入魂才有趣?!?/br> “……一發入魂?” 向遙吐著舌頭笑他,“你老啦,大叔!” 入夜在溫泉酒店,他把她抵在墻上擺弄。她懷疑他故意不除掉褲子,那個小掛件還拴在他半褪的褲腰上,隨著他激烈的動作一晃一晃。 太多太猛烈,她嬌滴滴地求饒,到最后抖著、揪著他衣領泄出來,聽他在耳邊粗喘:“老了沒有,嗯?” 她還不長記性,要逞口舌之快:“您……老當益壯!” 后來自然被他折騰得下不來床。 蜜月真好。 賀檀真好。 可是后來呢? 蜜月回國后不久,賀檀有個飯局。飯局通常都跟著酒局,時鐘走過12點,向遙第一次嘗到等老公歸家的滋味,反倒覺得有些新鮮。發出去的信息沒有回音,總歸他丟不了,于是自己先睡。 向遙是被驚醒的。 眼前的賀檀,高高在上,站在床邊優雅地解皮帶。而她動彈不得,手被捆在床柱上,一個越掙越疼的死結。 “……賀檀?” 他大她十幾歲,可是向遙喜歡連名帶姓喊他。 沒大沒小,被寵愛的有恃無恐。 他解完了,抬起臉看她。 她體內升起刺骨的寒意。 眼前的人,赤紅著眼,面無表情。 那不是賀檀。 可是她叫他賀檀。 皮帶抽在她身上時,衣服被撕成破布時,干澀的甬道被強行貫穿時。 她一直在叫賀檀。 那是她第一次被賀檀打。 第二天醒來照鏡子,向遙渾身發抖。胸前,背后,大腿,一條條交錯縱橫的傷痕。 私處撕裂一般痛。 她翻出衣服穿上,賀檀醒來??匆娝?,淺笑柔聲道早安,在她額上落下早安吻。 一如每一個早晨。 他心情很好,披上晨袍往廚房走,問她想吃什么早餐。說今天周末,他來做飯。 向遙抖得更加厲害。 她以為,這也許是他一種癖好,一種情趣。只是他那天喝多了,玩過了火而不自知。 她很快知道不是。不是每一次都伴隨性愛,也不是每一次都在床上。 她又以為,賀檀有什么精神分裂,或是多重人格之類的疾病。他體內住著另一個惡魔,與那個體貼、溫柔的賀檀,共用同一個身體。 直到有一天起床,她換上短袖T恤,手肘后一塊青紫遮不住露出來。 賀檀在她身后打領帶,看見了。淡淡說:“換一件長袖吧?!?/br> 是溫柔體貼的語氣,是那個“天使”賀檀的語氣。 她的幻想徹底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