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酒過三巡,李明洋朝她擠眉弄眼:“驕驕,今晚別回去了唄?!?/br> 席上仍自觥籌交錯,你來我往,都是曾經國際部的高中同學,或是還留在江城的共同朋友,因為榮驕畢業回國,特又聚了起來為她辦接風宴。她一眼望去,已經不認得幾個,只有李明洋這副十幾年如一日混不吝的腔調,讓她還覺出幾分熟悉。 榮驕按住杯口,阻止了一句殷勤的勸酒,對李明洋道:“不了吧,今天太累了?!?/br> “不是,沒有活動,沒有活動,”李明洋連連擺手,“這不有點晚了嗎,就睡景園唄?!?/br> 接風宴設在景園,是李明洋家里的酒店,餐飲主打亞洲無國籍料理,住宿走明清民居風格,有一片移栽的香樟林,樹齡有二三十余年,幾乎比李家任何一項投資的壽命還長久,樹枝上掛滿成串的紅燈籠。 榮驕揉了揉眉心:“還是算了吧,景園到了晚上像在拍鬼片?!?/br> “我不是看你累嗎!”李明洋恨鐵不成鋼,“平時你也不穿帶跟的鞋,這一身穿著難受死了吧,正好就近洗個澡睡個覺唄?!?/br> 接風宴而已,榮驕穿得實在很休閑,內搭一件簡潔的黑色真絲吊帶,外面罩著同色半透明的歐根紗襯衫,下面是稍微過膝的象牙白亞麻裙褲,配一根她一向很喜歡的羅意威皮制寬腰帶。那雙略微有跟的The Row Coco更不消說,好穿得很,充分體現了她對這個飯局的毫不重視。如果硬要分辨這一身有什么累人的,只能是耳垂上和腰帶扣材質呼應的三角形金屬耳墜,直扯得她耳朵疼。 榮驕冷笑道:“你搞我呢?” 李明洋從小就怵榮驕,何況她年紀越長越盛氣凌人,只好曲線救國:“驕驕,你就聽我的,住一晚唄!我給你準備了一個特別大的驚——喜!” 他張開雙臂,比劃了一個快兩米寬的驚喜。 “而且你新房子不是還沒裝好嗎,回去也是回白沙灣,開車都要一個鐘頭,跑來跑去不累?還不如睡在我這里。再說——看啥不比看你媽臉色強?”說到這里,他心有余悸似的拍了拍胸口,“難道你要為你媽的臭臉,拋棄洋洋自從知道你要回國就一直精心準備的禮物?” 榮驕聽得太陽xue突突直跳,但李明洋這句話無疑說到了她心坎里。 二十六歲的榮驕已經不是十八歲的榮驕,她和季充和之間的硝煙,早就被八年的時間吹散了。但這不代表榮驕能夠平靜地與季充和朝夕相處——這對母女之間從未和解過的矛盾,像海面之下巨大的冰山。 杯里不剩多少紅酒。她晃了晃杯中的深紅的酒液,對李明洋略一點頭,一飲而盡。 - 李明洋說什么也不肯跟來,便由管家引榮驕到了人工湖邊的一處小院。露天庭院中有棵香樟,頂著巨大的樹冠,樹冠底下擺著兩張藤編的椅子。今晚住人,于是樹干上掛著的燈籠都點了起來,幽微的紅光照出深碧的樹影,十幾年如一日的瘆人。 院子是明清懸山頂的樣式,但空間做了挑高,面湖的墻全換成玻璃,一下子現代不少。進屋先是劈頭蓋臉一股松木熏香,大概是湖邊實在蚊子太多;仔細分辨,居然很不講究,還摻著好一股玫瑰香氣。室內布置倒是非常簡潔,進門先是擺了水果點心的起居室;雕花的木質隔斷后別有天地,左手邊是臥室,隔著一扇山水畫的屏風,只能見到玻璃墻透出的一點湖光;右手邊的洗手間做成開放式,大浴池四四方方地立在房間中央,邊上的矮幾醒著甜品酒,配一碟意大利杏仁餅。 榮驕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晚飯本就沒吃多少,她就坐在浴缸邊,一口一口把杏仁餅吃完了。她并沒有泡澡的精力,于是簡單地淋了個浴,換上睡袍就打算睡下。 在她見到床上的情形之前,她的心情都是久違的輕松愉快。 她先看到的是床上層層疊疊紅白相間的玫瑰花瓣——這只是讓她有了一瞬間的詫異。李明洋說他安排了一個“驚喜”,那今晚沒有“驚”,是不可能過去的。 接著她看到了玫瑰花瓣下赤裸的人體。 那是一具結實的男性軀體,手和腳都被銬在床柱上,身體呈大字形打開,除去零星花瓣的遮蔽,蜜色的肌膚和緊實的肌rou都一覽無余。他雙目緊閉,眉頭緊皺,臉色潮紅,一頭亂發被汗水打濕了,甚至顯得更加性感。他的下腹早就一片稠白濡濕,甚至玫瑰都揉皺了,擠出香味甜膩的汁液來;即便這樣,那處仍舊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榮驕吐出長長一口氣,走到床邊,拍了拍他的臉。這個男人艱難地睜開眼睛,嘴里發出模糊的音節,不安地扭動軀體。 榮驕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起居室拿了一瓶冰水。她一手將瓶口遞到男人嘴邊,一手摸出手機撥通電話。 “驕驕!”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雀躍的聲音,“你還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我滿意你媽呢,”榮驕咬牙切齒,她粗魯地用瓶口抵開床上男人的唇瓣,將水灌了進去,“你他媽給我整的這是哪一出?” 李明洋愣了一會兒:“小陳帶你走錯房間了嗎?” 榮驕氣笑了:“你給他喂的什么東西?你知不知道這是要出人命的?” 李明洋這才反應過來,榮驕不是沒有看到他所準備的驚喜,而是對他準備的驚喜產生了質疑。又聽榮驕怒道:“這玩意成癮嗎?” 李明洋連連說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哪有混到那個程度。就是一點助興的藥!保證安全?!?/br> 榮驕冷笑一聲:“你這還不混?我在美國的五年你都他媽在干點什么玩意兒?學人送人到床上,還下藥,這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床上的男人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榮驕才發現她已將一瓶水都傾了出去,大半都流到床上。李明洋猶自辯解:“這咋犯法了,我又沒強迫人家,他是自愿的!又不是無償,讓你白嫖?!?/br> 榮驕冷冷道:“手銬鑰匙呢?” “不用鑰匙,不用鑰匙!你按一下就開了,純粹情趣?!?/br> 榮驕將手銬腳銬都松開,又從床尾撿起床旗,隔著一層布料把男人托起來,在他背后墊了兩個枕頭:“是你公司里的藝人?” 李明洋在英國混了個MBA,畢業后家人投資開了家小娛樂公司。他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給你精挑細選的,還是處男哦?!?/br> “你他媽開公司,就是給人拉皮條?”榮驕的聲音陡然拔高,“你他媽是當總裁,還是他媽當老鴇???” “不是,你——驕驕,你把我當什么了?”李明洋委屈上了,“這是特殊情況,能一樣嗎?你看他長的,不像晁子暉?身材又好,不比晁子暉強,我給你弄來做個代餐唄……” 榮驕抬眼,正對上男人已然睜開卻仍舊怔忪的雙眼。他的眼睛窄而長,眼尾斜飛,眼里一汪柔光,左眼正下方是一顆淚痣。確實是晁子暉的眼睛。 電話里李明洋猶自喋喋不休:“我平時遵紀守法,見到老奶奶都要去扶一下,這種事真是第一次干!這不是巧嘛,正好你回國,又遇上這么像的……” 他的膚色卻深一些,輪廓線條又更鋒利,嘴唇很薄,被水打濕了,整張臉因為欲念顯得格外勾人。卻又不像晁子暉了。 榮驕收回目光:“這藥效射了就過了嗎?” 李明洋嚇了一跳:“哇你講話哪個這么直白——多射幾次就過了……” 榮驕掛斷了電話。 她轉頭又拿了瓶水,抽了兩包咖啡機邊上的黃糖,一并遞到男人手邊:“喝了,補充一下體力?!?/br> 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很干凈。他試圖握住水瓶,卻依舊沒什么力氣。 榮驕心里又好氣又好笑——哪怕她當真起了色心,這種藥讓人連動的力氣都沒有,李明洋是要她jian尸?又想,這種藥大約一般是下給女孩子,不由心里又一陣怒意。 她將黃糖倒進水瓶里,扶著男人的腦袋喂他喝了點水。他的呼吸仍舊很粗重,溫暖的吐息一下一下地噴在她手背上。 榮驕問:“好一點沒有?” 男人微微點了點頭。 她將水瓶擱在床頭柜上:“你自己解決一下,我去給你叫點吃的?!?/br> - 榮驕在庭院里的香樟樹下坐了半個鐘頭。這半個鐘頭里她回憶了許多事。 小學的時候季充和再嫁,jiejie和她隨母親搬到江城,在新家里頭一回見到晁子暉??赡芤驗樯笌缀醪恢?,她對繼父和繼兄并沒什么抵觸,何況這個哥哥太好看了,穿著白襯衫,有她從來沒在別的男生身上見過的沉靜。 她最后一次見到晁子暉,是在她jiejie榮驍的婚禮上,穿著白西裝,還是一模一樣的好看。 - 管家準時送了雞湯餛飩來,她叫了一份,送了兩份。榮驕托著盤子進去,那個陌生的男人已收拾好了,穿著一身浴袍,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他長手長腳,偏偏坐姿端正,像個小學生一樣。 榮驕把餛飩放在桌子上:“吃吧?!?/br> 男人踟躕片刻,說道:“我確實是……自愿的?!?/br> 他的聲音有點啞,不知道是因為藥物,還是本就如此。 李明洋大概沒有一次付清嫖資。榮驕端起碗,抿了一口湯:“你什么價?” 他老實說道:“現金四十七萬,一個網劇男二?!?/br> 果然。榮驕笑了:“一晚上?” “李總說……讓我跟著你?!?/br> 榮驕嘗了一只刀魚餛飩,皮縐紗似的薄,魚rou里有一點白胡椒,更覺出rou質鮮美。 “想跟著我嗎?” 男人沉默著。他垂著頭沒有看她,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動。 “是什么理由?家里人得急病了,還是欠了高利貸?”榮驕敲了敲桌子,“吃餛飩,別給焐爛了——素人出道沒背景?想出名,做頂流?” 他依舊不回答,好像不說話她就不會知道答案似的。 榮驕突然覺得很沒意思。她擱下碗筷:“你叫什么?” “傅之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