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往事之塵(一)
03 往事之塵(一)
雷音回過頭看兄長浸潤在夜色里的輪廓,立體而冷峻,一雙眸子星星點點地閃光。 “沒什么,不過看些老師布置下來的書罷了?!崩滓舻穆曇纛澏吨?,手里捏著的一角。雷揚從未這樣近身地關心過自己。 瞇著眼睛,雷揚卻并未深究,而是往屋子的西南角一瞥,語氣磁性低沉: “這架鋼琴,meimei彈過吧?” 明知故問。就算平時不對自己meimei的彈奏付諸過多注意,雷家的公寓這樣小,昨晚雷音憤怒地按下低音鍵的時候,雷揚一定能聽見。 “彈過?!?/br> 月光從窗外緩緩地照進雷音的房間,照亮了擺放在她古董鋼琴上的相框。相框的用古銅雕花包著邊,相框里放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一對清秀的男女依偎在一起,男子的五官英挺冷峻,女子的氣質細膩婉約。 這照片里的男女,是雷仲舒與蘇韻同,是雷揚與雷音的父親與母親。 突然,好似一陣夜風吹入,白色的窗簾飄揚起來。 雷揚邁步走進雷音的房間,走向西南角的鋼琴,便坐在她的琴凳上;而雷音安靜坐在書柜邊的小凳上,被月光照得透亮的眼睛觀察著兄長的一舉一動。 雷揚望進雷音的眸子,“你長得真的很像母親?!?/br> 1966年前,雷家的父母親都是北京一所著名大學的文科教授,住在大學旁的小四合院里。小四合院里擺著主人精心陳設的古典家具,實木搭構的廳堂外,還栽著一株海棠花。那時,雷仲舒主攻歷史,一度在新中國的歷史學會出任理事;蘇韻同專注文學,尤其專注于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夫婦兩人在大學里授課、在四合院里生活,雷仲舒英俊、蘇韻同秀美,又是大學里的文科雙壁,一時間神仙眷侶、美名無兩。 “我不記得她長什么樣了”,雷音聲線冷冷,“我也不記得父親的樣子?!?/br> 雷揚的輪廓在夜色里若隱若現,英挺的輪廓與照片里的男子極為肖似,氣質中卻帶有照片里那位女子的陰柔;而雷音的外貌雖然繼承了母親的秀美,卻帶著父親身上的英氣。兩兄妹在相貌和氣質上存在的細微差異,卻構成了奇妙的和諧。兩人坐在一處,看上去竟比照片里的父母還要登對。 “你當然不記得,就連我,對他們的印象都很少了?!崩讚P幽幽地說道。 雷揚是在雷仲舒和蘇韻同結婚的第二年出生的。當時,一位副總理與雷家是世交,又與雷仲舒夫婦十分投契。世事風云、機緣變幻,這位故友在雷揚七歲時將雷揚送往了英國接受教育。而那一年,正是風雨欲來的1965年,也正是在這一年,蘇韻同懷上雷音。 文化大革命爆發的那一年,雷音出生。第二年,雷家的父母親就自盡了。 “我聽鄰居說,他們是吃砒霜死的,死之前還把文稿都沉到了四合院的那口井里?!?/br> 而那位改變了雷揚命運的副總理,從此就再也沒有了音訊。 往事如塵,在雷揚和雷音之間彌漫。 “那些年,你是怎么過來的?”雷揚啞聲問道。 “他們死后不久,四合院就被征用了。我在街坊里長大,吃百家飯、穿百家衣。大概是他們生前待人溫厚,我沒有吃太多苦。只是同齡人都不愿與我打交道。特別是街上那些晃蕩著的穿著舊軍裝的中學生,碰到我就指著我罵‘臭老九’。 “我十一歲那年,文革結束。沒過幾年,他們的名字出現在了平反的名單上,我又住回了四合院。但是當我走進去,看到的卻是蘇維埃式整齊劃一的家具,用白漆標了編號,陳放在實木搭構的廳堂里。廳堂的邊上開了海棠花,那花開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br> 雷音仿佛一輩子沒說過這么多話,如今一下子全部傾倒出來。 “你呢,那些年你是怎么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