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雪(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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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3日 【第十二章:烹茶論心】 半年多前劍宗收到線報,邪教森羅宮把人口販賣的生意做到崇州。 那里可是有著劍宗的分舵,此舉莫過于打他們的耳光,但是作為武林執牛耳者的劍宗并不太看得起森羅宮,只是派遣三代弟子季青臨前往誅邪。 季青臨也以為是手到擒來的任務,可當他趕到崇州,殺入邪教據點時卻險些丟了性命。 誰都不曾想到,一個專司人口買賣的小據點居然有森羅宮三兇之一的嘯月狼——獨孤恨駐守。 那獨孤恨是成名二十多年的邪教高手,在頂尖武者中也屬難纏,季青臨用盡手段,最后豁出全力使出三十三天劍至強一式——涅槃往生,才堪堪逃出魔窟。 然傷疲交加之下,沒一會就被獨孤恨截在了半道。 就在他絕望之時,嘹亮的詩聲傳來:「歲月年華,醉態拈花,和風煙雨摘云霞,堂前燕來誰人家。行天涯,扇風雅,獨倚晚沙,白玉求瑕?!?/br> 詩吟畢,季青臨驚訝發現身前不知何時出現一名男子,不過二十三四的年紀,風迎于袖,俊秀非凡。 右手執一把扇,嘴角輕鉤,目光如炬,未語先含三分笑,說風流亦可,說儒雅也行。 那人將手中折扇甩開微微擺動,開口說道:「這位少俠某保下了,還有你那些被你囚禁的奴隸也要一并釋放?!?/br> 知道來人的底細,獨孤恨并未發難,甕聲甕氣的說道:「狀元郎,我森羅宮近來可沒得罪過你,上次的事也都翻篇了?!?/br> 狀元郎笑道:「狼座此言差矣,若尋別人的晦氣,那許是他得罪了我??晌医袢諏さ目墒悄愕幕逇獍?!」 獨孤恨一向殘忍暴躁,今日如此禮讓已是他的極限,來人話語無異于騎在他脖子上拉屎。 他怒喝道:「姓江的,你他媽的別太過分!老子可不是被嚇唬大的!」 狀元郎聞言收斂笑意,仰著頭,鼻孔朝天說道:「尊你一聲狼座,你這賤狗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上次摘你一顆卵蛋還不夠教訓是嗎?還是說沒了賁虎,你一個人有面對我的勇氣?」 傷疤被人無情揭開,獨孤恨再也無法忍受,怒罵道:「江小兒,我日你娘!受死來!」 獨孤恨一對鐵掌威勢駭人,直逼狀元郎心口。 狀元郎見狀不疾不徐將灌輸真氣的折扇戶在胸口,觸碰間火星四冒,折扇扇骨原來是精鋼所鑄。 獨孤恨攻勢受阻,卻見狀元郎左上方空門大開,他隨即變招,右手屈指成爪攻向狀元郎左肩,誓要撕下他一片血rou。 哪知狀元郎不躲不避,只是運氣護肩,同時將鐵扇換到左手阻擋獨孤恨左手的攻擊,騰空的右手居然作掌摑勢揮向獨孤恨的面頰。 勢大力沉的一掌打在獨孤恨的臉上,「啪」 的一聲響起同時又是咔嚓一聲,狀元郎的左肩膀被卸了下來。 獨孤恨被一巴掌打得憑空旋了兩圈才摔落在地,起身后扶著腦袋好一會才緩過來。 眼看狀元郎將鐵扇插在腰間,右手扶著左肩,好整以暇的盯著他,露出嘲諷的笑容。 獨孤恨吐出一口血沫,撫著高腫的臉罵道:「江聽濤,虧你他媽的還中過狀元,打起架來跟市井流氓一樣!舉止如此粗鄙,難怪做官不成來混江湖!」 那人臉上還是掛著嘲笑,好似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獨孤恨畢竟是老道的高手,脾氣來得快,冷靜的也快。 看著對方低垂的左手,他笑了:「我就不明白,你為了圖一時之快打我這一耳光真的值得嗎?現在你只有一只手了!」 話語甫洛,獨孤恨箭步上前,一只手的江聽濤他自信能取其性命。 后方的季青臨想要拔劍相助,奈何受傷在前,奔命氣空力盡在后,沒邁出幾步便栽倒在地。 季青臨也詫異,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瘋子?就為了折辱對手,不惜被廢掉一條臂膀。 就在季青臨沉浸在絕望、詫異、憤怒的復雜情緒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又是啪的一聲巨響,接著咔嚓一聲脆響,又是憑空兩圈再摔倒,獨孤恨此時眼冒金星,本就滿臉橫rou的臉更加腫脹,豬頭也不過如此了。 季青臨揉了揉眼睛,不應該是這江姓男子雙臂報廢嗎?怎么他此刻雙手抱胸,一幅沒事人的樣子?恍惚間季青臨聽到了他侮辱對手。 「這么明顯的誘敵都能上當,該說狼尊是蠢呢還是說你當真如此恨我,恨到失去理智?此前賁虎壞事,只能摘得你一顆卵蛋,還讓我久久不能釋懷,只覺得便宜了你。如今看來正是這一顆卵蛋壞了你的心智讓你敗得如此輕易,原來冥冥之中真有定數,你獨孤恨合該死于我手?!?/br> 季青臨看到鮮血從獨孤恨的雙耳留出,他的耳膜被那沉重的兩掌擊穿,此刻他腦內轟鳴不止,每每嘗試站起來都會失去重心倒地。 季青臨知道作惡多年的邪教巨頭今天算是完了。 自知必死,他倒也冷靜,只是問道:「為什么?」 死到臨頭,獨孤恨很想知道為什么江聽濤雙臂完好無損,自己明明兩度卸下他的肩膀。 江聽濤蹲下身,右手盤弄起了獨孤恨的大腦袋,跟盤西瓜似的。 邊盤弄邊說道:「縮骨功啊,夯貨!老人言技多不壓身,確實是這么個道理。你說呢?狼座!」 獨孤恨聞言露出釋懷一笑,而后氣絕身亡。 他知道若不自盡,等待他的將會是什么。 眼前這個儒雅狀元郎對待邪毒之輩只會更加邪毒,與其受盡凌辱,倒不如自己給個痛快。 可笑一代邪道梟雄,明明可以硬撼對手,卻這般兒戲的敗了。 可喜從此以后武林少了一大害。 季青臨踉蹌起身走到江聽濤身前抱拳行禮:「多謝狀元郎救命之恩,此恩情劍宗三代弟子季青臨永遠銘記,日后若有所需,季某必定赴湯蹈火!」 對方自報家門,江聽濤也拱手回禮:「原來閣下便是劍宗最杰出的三代弟子季少俠,久仰久仰!不過某并非專程救你而來,只是因為想殺人碰了個巧,這赴湯蹈火大可不必?!?/br> 季青臨聞言自嘲一笑:「什么第一,今日狼狽逃竄,委實丟了劍宗臉面,若非狀元郎搭救,在下這條小命也要留在這里?!?/br> 江聽濤安慰道:「季兄不必妄自菲薄,獨孤恨乃成名多年的高手,根基經驗均在你之上,敗給他不丟人?!?/br> 季青臨聞言更加沮喪,往日飛揚的星目失去了色彩,他喃喃道:「那將他玩弄至死的你呢?」 江聽濤示意季青臨坐下,隨后雙手抵上對方后背替他療傷回氣,而后說道:「若不是因為我們曾有舊怨,他不會輕易被我激怒上當。你別看我殺他吞易,純拼武功,我與他最多六四之間?!?/br> 這人說的不錯,他為自己療傷,那內力之精純深厚,的確有硬殺獨孤恨的本錢。 想到此處他問道:「季某今年十九,狀元郎大我不到五歲吧?」 江聽濤點了點頭后,看見季青臨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又說道:「季少俠,莫要糾結,十根手指都有長短,遑論這蕓蕓眾生呢?那一代真龍風玉陽在我這個年紀,半掌就能將我打死。不是嗎?還有那洛清詩如今甚至更勝其夫君,至于那傳聞中的天劍,根本就不在你我能理解的范疇內。一山還有一山高,比到什么時候是盡頭呢?」 狀元郎一席話換得季青臨釋然一笑。 但釋懷哪有這么輕易?更多的只是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罷了。 當季青臨問道何時有緣再見時,狀元郎只是回到:「他年相逢莫相詢,一笑江湖兩相忘?!?/br> 季青臨本是一個棄嬰,被師父撿到撫養長大,劍宗就是他的家。 作為最優秀的三代弟子,他日必將執掌宗門。 在他心中始終將延續劍宗榮光作為己任,但遇到那個人后他深知憑借自己的天賦能夠守成就不錯了,更別談光耀門楣。 狀元郎那等人物才是這個時代的弄潮兒,且一山還有一山高,天知道中原之大多少臥虎藏龍。 季青臨對這個風勝雪師弟的感情有些復雜。 有因為對劍仙師叔的仰慕而對其愛屋及烏,也有發自內心對他實力天賦的敬佩,他甚至一廂情愿的認為他們很像,在他的身上好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都年少意氣風發,都被稱作天才,都是源自劍宗。 只不過他要比自己優秀得多,也正是因為他的優秀讓季青臨看到了曾經的夢想映照在現實的模樣。 話說回劍宗這邊,日子一天天過去,無知無覺中母子二人來此做客一月有余,已經到了谷雨的節氣。 山中無事,春水煎茶。 涼亭中兩人相對而坐,亭外細雨綿綿。 季青臨飲盡盞中茶水,也不急著續上,邊把玩茶盞邊說道:「師弟,自龍鳳奪魁一戰以來已有月余,這段時間我忙于宗門事務,如今日這般與你悠閑飲茶還是第一次?!?/br> 風勝雪示意他放下茶盞,替他續上茶水:「師兄少年得志,以三代弟子的身份得掌門垂青,在宗門內的地位舉足輕重,自然是要務纏身,今日能與你在此聽雨飲茶,屬實難得?!?/br> 季青臨對于風勝雪的客套話不置可否,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師弟可知那一戰后武林中多了一個說法,叫做劍宗雙龍騰,雙龍指的就是你我,不知師弟有何感想?」 聽得雙龍的說法,風勝雪稚嫩的眉頭微皺。 父親的傳聞他聽得太多,在他心中父親是英雄是救世主。 無論是他還是季青臨都絕配不上龍這個字,他覺得這是對父親的不尊重。 他沉聲說道:「師兄想聽實話嗎?」 季青臨點頭示意,風勝雪繼續說道:「未來不敢說,但是從現在到過去百年間能擔當得起龍這個稱謂的,我想只有家父。什么時候龍字可以被如此濫用?」 話到最后音調已經拔高,甚至有點呵斥的意味。 或許是錯覺,季青臨只感覺自己竟然被眼前少年短暫震懾住了,雖然多少是因為他母親的身份,但那若隱若現的氣勢他也確實感覺得到。 「咳咳咳..?!?/br> 季青臨尷尬的輕嗽幾聲后說道:「都是外界吹捧罷了,師弟不必對此較真。令尊當年也不是曾在龍鳳奪魁大會上拔得頭籌?但誠如你所說,這盛會舉辦了一屆又一屆,真正當得起龍這個字的也唯有他 了,要不然武林都尊他是一代真龍呢?」 他刻意將真字咬得很重。 一者是風勝雪自己過于較真,二者是季青臨的話無比順耳,再糾纏下去就顯得清詩仙子教子無方了。 風勝雪誠懇說道:「抱歉了,師兄,今日你邀小弟飲茶賞雨,我卻如此失態,當真是破壞了這大好氣氛。這茶你就權且當它是酒,我自罰一杯!」 若是換了旁人跟劍宗三代弟子第一人這樣以茶代酒的「耍賴」,季青臨怎會甩他好臉?風勝雪自以為的誠懇實際是不懂事的表現,但他是天下無敵的劍仙獨子,尤其還被其母無比溺愛。 所以即便他有些許不周到,在季青臨眼中也顯得可愛,他直覺得這師弟當真是個妙人。 世道從來如此,武林江湖更加,蓋因其母庇蔭,縱然他失些小節,旁人也只得一笑而過。 季青臨也跟著飲盡茶水,而后說道:「師弟被天下無敵的洛師叔如此寵愛卻懂得謙和禮讓,實在難能可貴,長輩和同門都說師弟有母如此是天大的福氣,要我說洛師叔得子如此才是她的福氣?!?/br> 這馬屁又拍到自己頭上了,得回到上一個話題,不然客套來客套去,當真沒完沒了了,風勝雪如是想到。 「師兄別夸了,我年少淺薄不知分寸,你可別給我捧到天上去,屆時家母找不到我向你討要,可如何是好?」 不待季青臨接過話茬繼續打趣,風勝雪話鋒一轉:「剛才師兄問我對那雙龍騰的說話有何感想,那你又是如何看待?」 聽得風勝雪再度提起雙龍,季青臨長吁了一口氣,接下來的話才是他此番邀約真正想說的。 「師弟,雙龍騰在我看來不過是個笑話罷了。誠然那一戰我可以厚著臉皮說是平手,但是我長你七歲??!縱然現在還能一起騰,一年后呢?兩年后呢?我從小頂著天才的光環長大,但是不得不承認,你的才能遠遠在我之上?!?/br> 拋其母身份不談,他是發自內心有些佩服或者說喜歡這個師弟。 強者只會崇拜更強者,那一戰雖然事后二人被稱作雙龍,但實際上是他輸了。 劍折的是他,先倒地的也是他,最重要的是他才只有十二歲!風勝雪沒有接話,季青臨也未再出聲,只是怔怔的看著手中茶杯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人相對靜默,飲罷兩盞茶后,雨停了。 原本擠壓成團的云朵漸漸松散開來,太陽因此沖破桎梏,幾縷陽光自天際穿過云朵間的夾縫照耀在亭中,映照在少年們的身上,籠罩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圈。 雨后初晴終是打破了沉默,風勝雪問道:「師兄到底想說什么?」 這回換做季青臨問道:「師弟想聽實話嗎?」 同樣的,風勝雪點頭示意,季青臨繼續說道:「古人云:少年自有凌云志,不負黃河萬古流。而今師弟年少意氣不羈,天賦過人,小小年紀武藝便達一流境界。若是行走江湖除暴安良匡扶正義,威名必能響徹海內,屆時就不會有人說你是誰人兒子,而是說誰人有你這么一個兒子。只是可惜了..?!?/br> 說著說著,他的表情從向往變成了惋惜。 風勝雪不解道:「師兄在可惜什么?!?/br> 季青臨嘆道:「大丈夫之志應如長江東奔大海,可惜師弟你卻只愿沉溺在令堂溫柔的庇護之下?!?/br> 風勝雪略作沉吟后說道:「家母待我溫柔寵溺,并不代表我會一直安于享樂。師兄非我,安知我無鴻鵠之志?」 血氣男兒,誰不曾有個江湖夢?風勝雪也想如話本中的那些英雄好漢一般快意恩仇、灑脫不羈。 想是這么想,嘴上也如是說著,可內心深處卻誠如季青臨所言,母親的溫柔鄉讓他癡迷甚至沉淪。 季青臨如何聽不出來師弟的口是心非,他淡笑著:「師弟先莫急著駁我,你且聽我說完?!?/br> 風勝雪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季青臨繼續道:「當局者迷,可我卻看得真切,令堂對師弟太過執著。她天下無雙,為人母卻也做到了盡善盡美,但是太超過了,即便你已經十二歲,即便你武藝非凡,她還是把你當做嬰孩一般呵護?!?/br> 風勝雪若有所思問道:「師兄覺得家母這般待我是錯誤的?」 「我無意編排洛師叔,但這樣的生活你還想持續幾年呢?你總是要長大,總會成家。屆時難道要她當著你妻子的面給你喂飯吃不成?又或者你要當一輩子的乖寶貝?人總是要學會獨立,走出去后你會發現世界很精彩,生活不只是有母親的懷抱..?!?/br> 就在季青臨想要繼續講些江湖的奇聞異事之時,周遭空氣突然變得遲滯,氣溫好像也降低了一些。 風勝雪詫異母親是何時出現在師兄背后,此時的她面色有些冰冷,一對鳳目中充斥著壓抑的怒火。 季青臨察覺氣氛有恙,回頭卻看到了仙子師叔滿臉的霜寒,詫異之間只聽得她對師弟說了「回去」 二字,然后便不顧他還在身側就將愛子橫抱,幾個起落便匆匆消失了。 回到住所的風勝雪不明白母親的無名之火從何而來,他問道:「娘親心情不好嗎?」 洛清詩恨聲道:「以后少跟他來往,我還道他是個純良孩子,原來是挑唆別人母子關系的小人?!?/br> 風勝雪辯護道:「娘親,師 兄他不是你想的..?!?/br> 話未盡就被母親粗暴的打斷:「他就是!自己沒娘嫉妒別人,還在那里搬弄是非離間你我母子親情!」 可憐忠厚純良的季青臨就這樣被他最敬仰的仙子師叔打上了「小人」、「善妒」、「搬弄是非」 的標簽。 洛清詩固執的認為季青臨是離間她和愛兒母親親情的小人,不顧劍宗一眾師長同門的挽留,在次日便攜愛子返回云州。 這趟返程她并未馭馬或者駕車,而是橫抱愛兒縱掠在山野或者城鎮之間,僅僅一個晌午邊回到了家中。 兄他不是你想的..?!?/br> 話未盡就被母親粗暴的打斷:「他就是!自己沒娘嫉妒別人,還在那里搬弄是非離間你我母子親情!」 可憐忠厚純良的季青臨就這樣被他最敬仰的仙子師叔打上了「小人」、「善妒」、「搬弄是非」 的標簽。 洛清詩固執的認為季青臨是離間她和愛兒母親親情的小人,不顧劍宗一眾師長同門的挽留,在次日便攜愛子返回云州。 這趟返程她并未馭馬或者駕車,而是橫抱愛兒縱掠在山野或者城鎮之間,僅僅一個晌午邊回到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