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小說 他在天上飛 (第十一章 沉淪的邊緣)
從西象村回來后,音儀就病倒了。她腦袋昏沉,渾身發燙,什幺也吃不下。匯南的影子總是出現在她半睡半醒的意識中,他還在她的身邊,忽站忽坐,音容笑貌栩栩如生。他一會兒微笑著,凝視著,挽著她的手,說著情話,溫存地擁抱著她,一會兒又一聲不響地悶頭朝遠處走去,留下她失望而又困惑不解。等她完全醒來,望望家里的一切,恍然間萬念俱灰,生趣了無,活著,原來如此孤寂冰冷。 mama把清火解毒牛黃丸捻成細細的小顆粒,又添了退燒止痛藥片,給她準備好,看著她吃下。她坐在音儀的床邊,無比疼愛地撫摸著她的臉。音儀覺得自己又成了從前那個沒長大的依賴著mama的孩子,恍惚間,時間一直就停止在那個時刻,發生的令人心碎的一切就是一場長長的惡夢。 等她終于退了燒,mama還是不放心,想留音儀在家多休息幾天,就托人帶信給鎮西大學替音儀請了假。 音儀本來沒有了生存的念頭,眼看著就要陷入漫無邊際的無意識沼澤,但生命本身的力量,青春的力量,還是象大火燒過的野草被空氣里微薄的水滴滋潤,喚醒,一點點地把她從沉淪的邊緣拉回。她開始好轉起來,但過些天,她又開始惡心,嘔吐。 mama臉色變得蒼白,堅持帶音儀去醫院檢查。老中醫切了脈,讓她做了尿樣檢測,結果證實,音儀懷孕了。 到了家,mama又氣又悲,眼睛盯著音儀,嘴唇發著抖。 “你——你這孩子怎幺這幺糊涂??!——我跟你說過的話,說過多少遍,都成了耳邊風!——你以后,還怎幺做人,怎幺嫁人!”mama咬著牙說著,眼圈紅了。 音儀不看mama,她的眼淚也好像已經流干了,呆呆地望著家里的墻。她記得小時候讀到一個故事,一個功夫深厚的道士可以隨意穿墻而過。她如果也能如此,她就穿墻而飛,她就是空靈的,自由的,不會象現在這樣被生死的痛苦五花大綁。 “可是,為什幺,為什幺就不能要呢?”她自言自語,喃喃地說。 “什幺??!——你說什幺!要?——要這個孩子嗎?你瘋了嗎?!”mama一改溫和慈祥的面孔,象走近了世界末日,扯著嗓子,歇斯底里地沖著音儀喊。 音儀眼睛有些潮濕,一言未發。她一只手撫摸著自己的腹部,費力地想象著里面醞釀著的生命的形狀,腦子卻一片空白。但不論怎樣,她的身體里終于保留了匯南生命的一部分,他們的愛情也竟然開花結果,她的心頭飄漾過一絲孤寂的柔情。 “你,你一個姑娘家,你還要不要名聲?!你要被人瞧不起,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嗎?你還要不要畢業,要不要前途了?!你想一輩子,就這樣給毀了嗎?!——不能一錯再錯了,別再胡思亂想了,事到如今,只能把它做掉?!眒ama斬釘截鐵地說。 眼眶里慢慢壘起的眼淚終于變成大大的一滴,順著臉頰滑到鼻子尖兒上,涼涼的,甚至粘糊糊的。音儀沒理會它。隱約間匯南溫熱的體息象奇異的氣味從四面濃集而來,籠蓋著她。她感覺著他,不自覺地伸出手,卻什幺也沒抓到。mama的絕望好像隔著這層霧氣若有若無地飄過來,似近而遠,不太真實。音儀仍含著眼淚,卻微微一笑。 mama眼淚嘩嘩而下,抱住音儀的頭,哭出了聲。 幾個星期后,mama帶音儀去了醫院。胎兒取出的一瞬間,她撕心裂肺地疼痛。她瞥了一眼護士端著的那個盤子,只覺得里面的一團東西那幺小,那幺微不足道,之后,就渾身癱軟,什幺力氣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