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洛陽紙貴
后園臨投醪河的三檻木樓己漆過兩道桐油,一應rì用器物基本置辦齊全,小樓樸素,不事雕飾,其中的床、幾、桌、椅、屏幃、燈具等器物也都以素樸實用為上,樓前河畔,植有緋桃、白桃、碧桃、綠萼、臘梅,階前檐下,栽種秋海棠、虞美人、剪紅羅、玉簪花、虎耳草,這樣一年四季都能看到青枝綠葉和綻放的花朵—— 張原從三拱石橋上走過來,看著小樓靠左一檻有燈光,有人影映在窗欞上,便快步走到樓下,大聲問:“樓上是誰?”秦民屏并沒有住在他家,而是住在十字街酒樓,說是帶來的土兵粗蠻,不敢打擾。[] 一個高挑碩美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樓廊上,那墮民少女探頭下望,應道:“少爺,是婢子在整理房間?!?/br> 張原“哦”的一聲,在回山yīn的船上,張原說要搬到后園小樓來住,這樣會見友也方便,現在他己不是童子,十六歲應當算是成年人了—— “吱呀”一聲后園木門開了,兔亭跳出來說:“少爺,太太和大小姐讓少爺一回來就去見她們,有話要問少爺呢?!?/br> 張原跟著兔亭走過后園,經穿堂至內院見母親和jiejie,先前匆匆,又有秦民屏在邊上,沒來得及與母親和jiejie多說話就去見族叔祖了—— 張若曦蹙眉道:“小原,今rì都二十七了,你姐夫怎么還沒到???” 張原上月中旬寫信回家說了抓到了陳明押解回青浦的事,當時張若曦很高興,對母親說小原真有本事,這下子幫了青浦陸氏的大忙了,但直至近rì未見夫君陸韜到來,又開始擔心了,陸韜是說好了要來山yīn給岳母祝壽的—— 張原安慰道:“jiejie不用擔心,姐夫估計也就是這兩天要到了?!?/br> 事情就有這么巧,張原話音剛落,就聽到小石頭在樓下天井邊叫:“太太,大小姐,履純少爺、履潔少爺的爹爹來了?!?/br> 張若曦大喜,一下子站起身來,就聽到隔室的履純、履潔大呼小叫道:“爹爹來了嗎,我要見爹爹,我不睡覺?!?/br> “我更不睡,我更要見爹爹?!?/br> 己經是戌末時候,天冷就睡得早,周媽和兩個婢女己經給小兄弟二人脫了衣服在哄他們睡覺,這時都爬起來了,哪還肯睡,迭聲叫著:“爹爹,爹爹?!?/br> 張若曦過來讓婢女給履純、履潔穿衣服,她和弟弟張原先下樓去,來到前廳,就見陸韜在院中指揮腳夫將幾只大箱子抬至廳堂上,夫婦相見,欣喜自不待言,跟著陸韜來山yīn的陸大有、陸大兩個仆人上前向小nǎinǎi和介子少爺見禮,張母呂氏和履純、履潔也出來了,小兄弟二人半年多沒見到爹爹了,歡叫著親熱無比—— 翠姑和兩個仆婦趕緊為陸韜主仆人準備晚飯,一陣忙故之后,前廳安靜下來,陸韜隨妻子張若曦進到內院,上南樓說話,說是本月十二從青浦啟程的,上半個月,一都還順利—— 張若曦在燈下仔細端詳夫君陸韜氣sè,見是消瘦了一些,心知這些rì子夫君沒少cāo心,問:“陸郎,那陳明的事如何處置了?” 陸韜遲疑了一下,笑道:“沒事了,一切都好,這次多虧了介子,我爹爹也甚是感激,托我向介子道謝?!?/br> 張母呂氏歡喜道:“那就好,那就好,若曦一直牽掛著呢,自家人謝什么謝?!?/br> 又閑談了一會,張母呂氏回房歇息,十月末的天氣,尤其是夜里,己經很冷了,上了年紀的人不能久坐。 待母親走后,張若曦這才問陸韜道:“陸郎,是不是還有麻煩的事?” 陸韜看著妻子張若曦和內弟張原,說了實話:“惡奴陳明是上月十六解送回青浦的,十八rì開審,那惡奴挨了幾十杖卻就是不肯承認偷去了銀兩和田契,把過錯推到我弟養芳頭上,到了二十rì,松江知府行文把陳明解送到松江府審問,我和爹爹跟去華亭,吳推官開審了一次,那惡奴到了華亭,想必得了董氏的暗中攛掇,愈發囂張,在堂上滿口說我爹爹和二弟養芳的丑事,大抵捏造,那吳推官就說這樣的主仆已恩斷義絕,竟要我爹爹讓陳明出籍,陳明將一家四口賣身銀一百兩交還給我陸氏,陳明作為家奴叛主,罰服苦役一年——陳明盜去的三千兩銀子和兩百畝桑林的田契未追還,如何能這樣結案,家父當然不肯接受,案子就又拖著了,我掛念著岳母大壽,就先趕來這邊,案子最終結果如何,我也不知?!?/br> 張若曦惱道:“都抓到了陳明,竟還奈何不了他,華亭董氏一手遮天啊?!?/br> 陸韜道:“松江知府黃國鼎是董其昌門生,當然墨包庇董氏,這次抓到了陳明,好歹那董氏不敢再來討要那兩百畝桑林了,我爹爹不同意結案,那吳推官也不能擅自判決,爹爹是有舉人功名的,豈是任人拿捏的?!?/br> 張原一直默不作聲,這時開口道:“陳明有董氏撐腰,推官不肯用重刑,他當然不肯招,現在就看此案到底怎么判,依我的估計,很有可能拖上幾個月,就把陳明釋放了?!?/br> 陸韜道:“豈有此理,欺人太甚?!毙睦飬s是擔心事情真的會如此結局。 張若曦問弟弟:“小原你可有什么好辦法?” 張原道:“董氏作惡并不是只此一回,董其昌從三十年前的清貧書生,到現在宅第如云、幢仆上萬,這期間他的兒子、他的家奴仗著他的勢欺男霸女、侵占民宅作了多少惡?這些最終都要算到他頭上,這就是云棲寺蓮池大師說的世間最作孽的就是甲科七篇出仕者,無論董其昌如何書畫雙絕,他都是罪魁禍首,多行不義必自斃,jiejie等著看好了?!?/br> 陸韜道:“我聽華亭人說董其昌好房中術,其子和家奴時常向貧家小戶買來貌美膚白的少女供其采戰,戲鴻堂和抱珠閣蓄有幼婢數十,所以董其昌年近六十,身體矯健如少年?!?/br> 張若曦微嗔道:“說這些齷齪事做什么?!?/br> 張原笑道:“在董其昌看來,這些事根本不算作惡,買來的婢女就是應該由他處置的,這又不犯大明律?!痹掍h一轉,問:“姐夫這次來打算接jiejie回去嗎?” 陸韜道:“我母親掛念著履純、履潔呢,是要一起接回去?!?/br> 張原道:“天氣寒冷,上墨半個多月,我怕jiejie和履純、履潔承受不了顛簸和風寒,而且陳明案未了,陸氏舉宅不寧,是不是待明年四、五月間我參加道試后再送jiejie他們回青浦?” 陸韜這一來也覺得行辛苦,遲疑了一下問:“若曦你意下如何?” 張若曦有些猶豫,她想跟陸韜回青浦,又想多陪陪母親,而且弟弟張原明年道試也是她極關心的事—— 張原笑道:“jiejie別猶豫了,就明年再回去吧,這回就讓姐夫在這里多陪你一些rì子,你換上男裝與姐夫去大善寺、龍山、叔祖的砎園游玩一番,散散心?!?/br> 陸韜笑了起來,說道:“若曦,那就這樣吧,我在這里多待些rì子,下月十五后再回去,明年初夏再來接你,那時天暖行也愉快?!?/br> 夜深了,張原要回后園小樓歇息,陸韜跟下樓來,說道:“介子,你上回為楊石香選評的時文集子己經刻印出來了,楊石香讓我帶了十冊送給你,還有他的一封信,知道我是為岳母祝壽,楊石香也備了一份壽禮讓我帶來?!?/br> 張原道:“石香兄真是太氣了,姐夫回青浦時幫我帶一封信給他?!?/br> 來到前廳,陸韜打開一只箱子,取出那十冊書,張原一看,靛藍封皮,書名是《張介子選評松江時文百二十篇》,“張介子選評”五個字尤其大—— _陸韜笑道:“原本書名‘松江時文百二篇’,邊上有小字‘山yīn張介子選評’,聽說你打了董祖常,并拜在焦狀元門下,楊石香立即改印封皮,把‘張介子選評’五個字放大了數倍,極其醒目了,我離開青浦時接說首印一千五百冊就己銷售一空,己在連夜加印,不然的話就被別的書社盜印了?!?/br> 張原大笑:“打了董祖常,也能讓書大賣嗎,這么說董祖常也算做了一件有益的事?!?/br> 陸韜笑道:“我在華亭,也聽聞了此事,董祖常都臥床不起了,華亭民眾是拍手稱快?!?/br> 張原道:“董祖常是裝的,我也就踹了他一腳,何至于臥床不起?!?/br> 陸韜忽問:“對了,介子,那個宗翼善又是怎么回事?” 張原道:“姐夫記得那rì在水仙廟文會來的那個青年書生嗎,他便是宗翼善,才華橫溢,竟是董氏奴仆,與我己是莫逆之交,我決心助他脫籍?!?/br> 陸韜道:“那你可把董其昌大大的得罪了,我聽說宗翼善書法jīng妙,常為董其昌代筆,董其昌的書畫名氣大,很多附庸風雅的富商也向董其昌求畫,潤筆之資高達百兩,董其昌寫不過來、畫不過來,就請人代筆,為他書法代筆的有宗翼善、吳楚侯,繪畫代筆的是趙左、沈士充?!?/br> 張原心道:“董其昌的書畫在后世以膺品多而著稱,而且這些膺品上的印章與董其昌真跡的印章般無二,嘿嘿,書畫是別人代作的,他蓋個印章就收銀子,董其昌的人品從這一點就大致可知了?!?/br>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