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埕靜默片刻，對著眾人彎身作揖，沉聲道：“貪污官員已被朝廷清算，追回的金銀會重新用于修堰。此番劫難，工部上下官員嚴陣以待，勢與諸位共存亡，請諸位再給朝廷一次機會，相信人定勝天?！?/br>
    雨聲極大，他的聲音卻仿佛能穿透雨幕，在耳側久久回蕩。

    振聾發聵。

    中年男人嗤笑，“一個個的，說得比唱得好聽?！?/br>
    陸埕起身，認真道：“陸某是唱是做，待來日，諸位自能見分曉?！?/br>
    話落，他轉身朝下。

    渾濁洪水沖沒了村莊，聲勢浩大地向前奔騰。

    樹木橫在水中，茅草、被子、草鞋……漂浮在水上。

    哀切的哭聲混在雨中，仿佛狂風呼嘯而過。

    一個剛被救治上來的老人雙腿一軟，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他睜大了眼，蒼老的臉上遍布恐懼。

    陸埕眼疾手快將他抓住。

    “孟年，幫忙！”

    他咬牙。

    孟年急忙拉住老人另一只手，兩人合力將他拉上岸。

    死里逃生令老人喜極而泣，跪在濕冷地面不住叩頭。

    陸埕將他扶起，溫聲安撫，“雨大，老人家別在此處淋雨了?！?/br>
    老人嗚嗚哭著，連連點頭。

    他走后，陸埕正欲起身，余光瞥到岸邊枯草上掛著的東西。

    手往腰上摸，空無一物。

    他伸手去夠。

    剛夠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往下栽。

    他日夜兼程趕赴寧城，策馬十日的路程，硬是被他縮短了一半時間。到達之后夜以繼日救助百姓，身體早就支撐不住了。

    “大人！”

    孟年慌了，撲上去死死抱住陸埕的腰。

    用力將他往回拉，邊朝外吼，“快來個人幫忙！”

    幸好幾步之外便有衙役，聞聲立即趕來，將陸埕拖了上來。

    道了謝，孟年泄力倒在地上，用手臂擋在眼前隔絕雨珠。他大喘氣，高聲道：“大人，你今日必須得歇息了?！?/br>
    陸埕沒說話。

    他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攥著玉簪的手發緊。

    離開后，她應是氣狠了，若無這份生辰禮，不知要氣多久。

    他望著天，雨珠砸進眼里，疼得緊。

    陸埕收好玉簪，翻身而起，緩了緩氣道：“走吧，繼續?！?/br>
    孟年哀嚎一聲，大聲嚷嚷，“回去之后，你必須給我漲月銀才行?！?/br>
    陸埕含著笑音，“漲?！?/br>
    大雨之中，他的背影似永不折斷的青松。

    誰也沒想到，這場雨竟陸陸續續下了一月。

    蕭婧華也在宮中住了整整三月。

    父王派人來催好幾回了，她只好和皇伯父告辭。

    “三月了，再不放人，你父王該殺進宮尋朕算賬了?！?/br>
    聽蕭婧華請辭，崇寧帝開了句玩笑。

    “父王哪敢啊，他就是個紙老虎?！?/br>
    蕭婧華笑。

    “你啊?！背鐚幍壑讣廨p點她額頭，笑道：“趁你父王不在，就知道埋汰他?！?/br>
    蕭婧華無辜眨眼，丹鳳眼里一派天真。

    崇寧帝忍俊不禁，向外喚一聲，“進來?！?/br>
    成京領著二人進入殿內。

    “皇伯父，這是？”蕭婧華疑惑地看著成京身后的兩個姑娘。

    二十來歲的模樣，樣貌不算出挑，屬于放在人群中誰也不會注意的類型。

    崇寧帝未答，對著兩人道：“從今日起，郡主便是你們的主子?！?/br>
    二人垂首領命。

    “屬下二十一/二十四，見過郡主，請郡主賜名?！?/br>
    “這是皇家暗衛，往后便由她們保護你的安全?！背鐚幍蹨芈暤?。

    蕭婧華驚訝又開心，抱著崇寧帝的胳膊，甜甜道：“謝謝皇伯父，我就知道，皇伯父對我最好了?！?/br>
    崇寧帝眉梢輕揚，表情舒暢。

    蕭婧華打量著兩名女子，思忖道：“你叫予安?！笔种钢?。

    又對二十四道：“你便叫覓真吧?！?/br>
    予家人安康，尋覓真相，這是她目前最想做的事。

    予安和覓真異口同聲道：“謝郡主賜名?！?/br>
    “好了，回去吧?！背鐚幍勖掓喝A頭頂，“朕讓成京送你回去?！?/br>
    蕭婧華笑容燦爛，軟著嗓子撒嬌，“那我改天再來看皇伯父?！?/br>
    崇寧帝笑著頷首。

    成京伸手做出請的姿勢，“郡主請吧?！?/br>
    “勞煩成公公了?！笔掓喝A朝他一笑，“皇伯父，那我走了啊?！?/br>
    崇寧帝擺手，“去吧?！?/br>
    蕭婧華隨成京出了長秋殿，予安和覓真埋首跟在身后。

    方走出宮門，前頭迎面走來一個男子。

    蕭婧華揮手，笑著與他打招呼，“二皇兄?！?/br>
    那男子穿著一襲雪青色繡云雷紋寬袖長袍，頭戴玉簪，長發隨風散在肩頭。兩道長眉斜飛入鬢，鳳眼飛揚，五官俊美，似吊兒郎當的紈绔子弟。

    見了蕭婧華，他露了笑，“婧華這是剛從父皇那出來？”

    蕭婧華點頭，斜眼打量他，“二皇兄這是？”

    蕭長興揚了揚手里的小籠子，將里邊的蛐蛐暴露在眾人視線里，無奈道：“逃課斗蛐蛐被夫子逮住了，來找父皇罵呢?！?/br>
    若說蕭長瑾是溫潤如玉、行事妥帖的儲君，蕭長興便是玩物喪志的閑散皇子，因他母妃早逝，蕭長瑾對這個弟弟還算照顧，蕭婧華與他也算熟稔，便道：“皇伯父這會看著心情還不錯，二皇兄沒準能逃過一劫?！?/br>
    蕭長興并未心存僥幸，嘆道：“那他待會兒便要暴跳如雷了?！?/br>
    蕭婧華被逗笑。

    “婧華準備去哪兒？”蕭長興看著她身后的成京和兩個陌生女子。

    “回府去，這不，皇伯父讓成公公送我呢。不與二皇兄閑聊了，我先出宮了，免得耽誤成公公的差事?！?/br>
    成京含笑道：“不耽誤?！?/br>
    蕭婧華并未介紹予安覓真的身份，蕭長興便以為是兩名普通宮女，以往長秋殿和東宮也沒少往王府送人，他沒放在心上，讓開路去，“婧華去吧?！?/br>
    蕭婧華點頭，領著人出宮。

    蕭長興目送幾人走遠，拎著籠子，垂頭喪氣地進了長秋殿。

    ……

    回府后和父王一起用了午膳，蕭婧華便回了春棲院。

    三月未歸，春棲院一切如常，仿佛她從未離去。

    聽著一溜的“郡主”，蕭婧華唇畔含笑，一轉頭，目光頓住。

    箬竹箬蘭立在檐下，殷切地注視著她，眼里含著淚光。

    蕭婧華揚唇，“傷都好了？”

    “都好了?！?/br>
    箬竹哽咽。

    箬蘭直接哭了出來，“還好郡主沒事，不然奴婢真不知該怎么辦了?！?/br>
    夏菱在身后絞著手指，面色忐忑。

    蕭婧華余光掃過，“進去說吧。夏菱，你先帶予安和覓真去安頓?！?/br>
    夏菱眼睛一亮，脆生生應下，“是，郡主?！?/br>
    “她們是？”

    夏菱箬蘭認識，但另外兩名女子，卻是毫無印象。

    蕭婧華先進了屋，感受屋內涼爽，心情大好，笑道：“是皇伯父給我的暗衛?！?/br>
    不欲多談，她遲疑著問：“你們后來……”

    “奴婢那日被山匪扔出去時撞到了頭，暈了過去?！斌柚耖_口。

    “那馬車翻了，奴婢和馬夫陳叔摔了出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