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戴偉麗得的是創傷后應激障礙,起因自然是辛傳安的突然離世以及后來鄭朗入室行兇。 一開始辛夏以為她只是身體不適,時常頭痛心悸??稍诮涍^一段時間的治療后,戴偉麗生理上的癥狀不僅沒有好轉,精神上的問題也愈發鮮明地凸顯了出來。 戴偉麗是天生的急脾氣,刀子嘴豆腐心,說話難免會傷人。所以辛夏一開始并未將她的指責放在心上,只是以為她是單純的心情不好,需要發泄??墒呛髞?,她的態度越來越咄咄逼人,一開口必定要朝人心窩子上戳刀子,不把人心扎透了便不能暢快。 甚至有一天,她陰惻惻地看著辛夏自語,“當時就不應該把你生下來,這樣老辛就不會死,我現在也不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br> 那段日子,辛夏如同在受刑。 父親離世的悲痛和身邊最親密的人的惡意像密不透風的霧氣,無時無刻包圍著她。她覺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和戴偉麗一樣,退進死角,再無后路。 好在這個時候,她在學校里看了一部外國電影。 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從戰場上回來的美國大兵的故事。主角在殘忍的戰爭中目睹了無數的敵友和平民的死傷之后,患上了嚴重的創傷后應激障礙,回國之后性情大變,再也無法像個正常人一樣,在正常的人類社會生存,也沒有辦法和家人像以前一般親密相處。他變得咄咄逼人,自私暴虐,傷人傷己。 最后的結局以主角的自殺而告終。當辛夏看到他把槍抵在太陽xue上的那一刻,心里重重一顫,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戴偉麗走上同一條路。 她找到了青山精神病院。接待她的是當時的副院長,一個和她想象中的精神科大夫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在耐心聽辛夏講述完后,非??隙ǖ馗嬖V她,戴偉麗是典型的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癥狀,在急性發病期最好能入院醫治。 “精神疾病雖然被定義為一種病,但我個人卻認為這種分類過于簡單粗暴了,”那位院長看著面前不知所措的年輕女孩,微笑著舉例安慰她,“人的腦袋里有無數條軌道,大多數人都在軌道上墨守成規地朝一個方向行駛??蛇€有一些人,他們在行進的過程中,發現自己的目標變了,所以就轉了個向,駛往另一個地方??墒沁@個時候,其他人就會告訴他,喂,你的方向錯了,你已經誤入歧途了,快回來。孰不知,這些人并沒有轉向,只是他們的終點早已不同了?!?/br> 辛夏不解,“難道您認為精神疾病不是???” “當然是,尤其是對一些有暴力傾向的患者,是一定要限制其人身自由的?!?/br> “其他那些對社會沒有危害性的精神病人呢?為什么還要治療他們?” 院長的目光沉落下來,“這個社會很小氣的,不能容納異類的存在。就像你,也無法接受自己的mama褪去慈母的外衣,變得刻薄激進是不是?但是誰規定母親就一定要慈愛寬容呢?又有誰規定,人一定不能以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結束自己的性命?必須要善終呢?” 說完,看著辛夏驚訝的神情,他臉上露出一絲幾近于無的笑容,“孩子,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社會上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們。畢竟大部分精神病人都被鐵絲網和他人的歧視隔離開了。而有些真正生了病的人,是堂而皇之地生活在陽光下的?!?/br> 辛夏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讓戴偉麗入院治療,聽了那位副院長的話,卻就此下定了決心。她對面前這個氣質疏離又不失和善的精神科大夫產生了一種信任。它源于她對他最后那句話的認同,也成為了她放心把戴偉麗交給他治療的原因。 辛夏不知不覺走到青山醫院的高墻下面。 墻頭鐵絲網上幾只歇腳的鴿子,正用通紅的眼睛鎖住下方的人,像在審問她為什么想要闖入這片不屬于她的地界。 辛夏步上臺階,沖著那扇上了鎖的狹小后門輕聲道,“您說得對,這個社會上真正可怕的東西,并不是墻后面這些人?!?/br> 一陣響亮的清痰聲在前方響起。緊接著,一口濃痰伴穩當當落在辛夏腳前,只差一點,就濺上她的鞋面。 辛夏朝后退了一步,懊惱地抬頭看向前面??少|問的話還未遁出口,她卻愣住了。 兩米開外,一個老太太佝僂著背推一輛輪椅緩緩走近。輪椅上坐著個老頭兒,拿著條帕子抹嘴,顯然剛剛那口射距精準的濃痰是出自他口。 他瞥見了辛夏生氣的目光,冷冷一笑,沒有說話,眼睛里卻分明透著倚老賣老的算計。老太太經過的時候沖辛夏垂了下眼皮表示歉意,但她似是頗為忌憚老頭兒,終究一個字也沒有說。 辛夏望著兩人走遠,看黑暗把那兩個蒼老的背影慢慢吞噬,方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又一次望向面前的小門,定了片刻,卻依舊不能把方才那個滿臉戾氣不修邊幅的糟老頭兒和梁副院長聯系起來。 記憶中的梁大成,總是清淡和善的模樣,雖然也有些年紀,但白大褂里面的襯衫永遠挺括合身,領帶都打得一絲不茍,比院里的大多數年輕男醫生都講究。 可一別數年,他形容大變,若不是脖子上那兩道被病人抓出來的長長的傷疤,辛夏幾乎認不出他。 辛夏原地怔愣許久,想為梁大成的劇變尋找一個答案,可是終未成功。她搖搖頭下了臺階,朝家屬院的方向走去。然而只邁出幾步,卻又一次停住,眉心猛然鎖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