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陳蒼慢慢站直身子,呆立了幾分鐘后,輕聲道,“mama,家里沒有洗滌精了,我去樓下的超市買一瓶?!?/br> 呂玫嗯了一聲,存了好久的淚終于奪眶而出,瞬間爬滿面龐。 *** 陳蒼走進臥室,來到梳妝臺前拉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只密封袋。透明袋子里,數張銀行卡壓在一本暗紅色的戶口簿上,看起來五彩繽紛。最上面擱著她的身份證,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如沐春風,陳蒼卻覺得刺眼,因為不知此生是否還會再有那樣的笑容。 她將密封袋塞進挎包里,想著是否還要帶幾件常穿的內外衣物,卻最終放棄了這個念頭,拎包走到玄關,換上不久前剛脫下的鞋子。 客廳里,呂玫站得筆直,手下還壓著那摞濃油赤醬的盤子。陳蒼盯著那背影看了一會兒,狠下心,轉身拉門出去,沒有留下一句話。 *** 梧桐和銀杏的葉子被風卷了一地,每踩上一腳,便發出刺耳的爆裂聲。 陳蒼行色匆匆,沒有留意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串腳步聲,等到發現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小區南面一爿草木蕭疏的花園,看那人的影子從后方流溢出來,覆上她的鞋面。 周圍野草漫長至半人多高,幾處仿西式人物的石雕掩映其中,露出被月光染得煞白的臉和空洞的眼睛。陳蒼站住,屏著氣息回頭,目光一點一點向上,爬上那人的臉。 在看清楚他的面龐時,她的呼吸驟然一頓,目光卻再也無法從他清雋的五官上移開。 他的樣子沒變,長眉秀挺,雙眼明亮,嘴唇飽滿。尤其那凝在眉頭的一點稚氣,這么多年都未化去,只是被歲月沖刷,多了些許倔強。 “胡瓜?!?/br> 叫出這個名字,陳蒼心里忽然生出一絲恍惚:她最后一次見他時,他躺在水晶棺中,面容雖然尚算安詳,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鮮活,她覺得他被修容過的五官像是被封印在一張紙中,彩墨用得多了,有些洇,散出不易察覺的毛邊。 陳蒼打了個激靈,身子像通電般哆嗦著,指著那人影喃喃,“你不是胡瓜,他十二年前就死了,不會再長大了?!?/br> “jiejie,”那人像以前那般親昵地喚她,朝前走近一步,“那晚我忍著睡意,一直等到家人都睡著了,才偷偷溜下床,在客廳的神龕前點燃了香燭。神龕很高,我踩在凳子上才夠得著,下來時,不小心把蠟燭推倒,燒著了旁邊的黃表紙。窗戶開著,燃起來的紙被風一吹,飄得滿屋都是,有的落在沙發上,有的落在窗簾旁,火苗竄起來,剛開始還只是星星點點的,可不會兒,就變成了一蓬一蓬的火光?!?/br> 陳蒼的思緒被他的話牽引著飄向那兩個黑洞洞的窗,徘徊不定,忽遠忽近。 他繼續說。 “我怕被爸爸罵,不敢叫醒他們,自己去廁所接了水,想把火壓下來??墒悄腔馃谜婵彀?,我潑了兩桶水,再出來時,火苗已經竄到了天花板,生出黑煙,把我熏得喘不過氣?!?/br> “爸爸mama和外婆也被煙嗆醒了。mama沖出來把我護在懷里,爸爸報了火警后,一次次去接水撲火?!?/br> “可終究是徒勞的,火勢蔓延,點燃了所有能燒著的東西,火舌從四面八方舔過來,燒焦了我們的頭發?!?/br> “外婆裹上被子,試圖從早已被大火封住的門口沖出去,可是那門被火燒得變了形,她撞了幾下都沒能撞開,自己反而被被子絆倒,跌進火海。mama撒開我去救外婆,卻被她呵斥住了:‘不要管我,先救瓜瓜,孩子小,嗆不得煙的......’” “這是外婆留下的最后一句話,她倒在門邊,再也沒有爬起來?!?/br> “mama親眼看著外婆被火海吞噬,精神幾近崩潰,她抓住我的肩膀搖晃:‘瓜瓜你為什么要放火,為什么三更半夜放火???’” “胡珈”又朝陳蒼逼近了一步,冷淡的目光直落她的雙眼,“jiejie,你猜我當時是怎么答的?” 陳蒼被他的詰問逼得朝后連退幾米,身子撞到后方的雕塑,將那本就已經搖搖晃晃的石雕從臺基上撞下,跌進她腳旁的荒草從中。 不遠處有人放起煙花,不知在慶祝什么,火光在頭頂炸開,光華四溢,從雕塑空洞的眼睛中一閃而過,像是在瞬間點燃了石人的生命。 “胡珈”的眼睛也被煙花點亮,卻也像石頭一樣,冷得不含一絲暖意。 “jiejie,那天,你對我說了什么?這么多年,你又做了些什么?” 他朝陳蒼走過去,神色松弛,步履輕快,就像十三年前的那個午后,他追著陳蒼出了門,滿臉興奮地趴在欄桿上,叫住了她。 第三十三章 愚人 胡珈趿拉著拖鞋的腳一前一后地晃蕩著,嘟起嘴唇撒嬌,“jiejie,陪我看完西游記再走吧,今天晚上觀音菩薩就來五莊觀救他們了?!?/br> 胡遠航的目光從門縫中一閃而過,陳蒼心里一沉,擺擺手讓胡珈回家??尚∧泻s依然趴在扶手上,笑眼彎彎地望著她,不說話。 他身后,拖著一條明黃色的影子,那么刺眼,蓋過了夏日午后炫目的驕陽。 黃色,是好奇啊。陳蒼停住步子,轉頭看向胡珈,“瓜瓜,你想見神仙嗎?” 她的聲音因緊張而有些磕絆,胡珈卻一字不落聽在耳中,他使勁點頭,惺忪的睡眼登時變亮了。 “等夜里家里人都睡了,你去把香燭點著,菩薩就會顯靈的。記住,誰都不能告訴,否則就不靈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