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被他稱為容叔叔的男人有幾分慌張，往旁邊側開幾步，“小言好，這是我的女兒秋晗。來，秋晗，和小言哥哥認識一下?！?/br>
    于是商言才發現，在容叔叔的身后，其實一直躲著一個小女孩。

    身形瘦弱，長長的劉海垂下，遮擋住她的眼睛。

    就像是一朵陰暗角落里，長出的一朵腐敗的菌子，身上帶著泛著潮濕的灰塵。

    她怯生生的，緊抓著自己父親的褲腳，連嘴巴都膽子小到張不開。

    容叔叔低下頭，小聲哄著：“秋晗，怎么不叫哥哥呀？”

    “不用?！鄙萄月牭阶约赫f。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不是為了不為難眼前這個女生，他只是不想被這樣的人叫哥哥。

    倒不是配不配的問題。

    而是他完全不想和這樣的人扯上關系。

    然而事與愿違，雖然母親和容叔叔感情一直非常穩定，直到現在，雖然他們沒有領證，但是卻也把彼此都當作伴侶。

    而他和容秋晗，就從此被綁定為了名義上的兄妹。

    讓人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而也許是初次見面就注定的，他們兩個人一直沒有多少交流。雖說是兄妹，但也沒比陌生人好多少。

    商言一直覺得，兩人就保持著這樣的距離，沒有什么不好。當然，如果能連名義上的兄妹關系都能解除掉，更是再好不過。

    ——起碼，在上節目之前他是這么想的。

    而上了節目之后，他總覺得，自己這個一向陰郁懦弱，幾乎沒有什么存在感的繼妹，身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想到這里時，商言忽然一怔，因為他聽到了一陣細微的歌聲。

    雖然分貝很低，但是離他很近，他的聽力又一向不錯，所以他聽見了。

    甜甜的聲音，哼著溫暖的音調。

    她像是不止唱了一首歌，到眼下這一首時，讓商言有幾分恍惚，以至于他下意識問道：“你在唱什么？”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身旁的容秋晗也一呆，有點不太好意思地說：“抱歉，我以為我的聲音很輕，吵到你了嗎，哥哥？”

    舌尖一挑，保持著微彎的形狀，于是發出哥這個字的音節。

    商言不知道為何，心里泛起一圈圈微妙的漣漪。

    “沒有吵到我。我只是，想問你在唱什么，有點耳熟?！?/br>
    容秋晗的眼睛彎成月牙，“你沒有聽出來嗎？”

    說完，她又提高一點音量，將那幾句歌詞更清晰地哼唱出來。

    “可陶可冶，可琢可磨?！?/br>
    商言微垂著眼，心里的熟悉感越來越重，卻始終抓不住那一縷正確的線。

    直到歌聲結束，他依舊翻不出腦海深處的記憶。

    容秋晗揭曉答案：“是哥哥的高中校歌啊?！?/br>
    商言抬頭，正好撞進容秋晗如朝霞一般明艷燦爛的笑容里。

    還沒等他說什么，容秋晗說：“我們到了?！?/br>
    商言轉頭看向窗外。

    其實，在這一路上，他就隱隱有覺得某些景物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越接近目的地，這種感覺就愈發強烈。

    直至抵達學校，這種莫名的熟稔感抵達頂峰。

    等到他下車，容秋晗笑瞇瞇地看著他：“哥哥應該已經猜到了吧？為什么我一直在車上唱校歌，唱我的校歌，甚至還有哥哥的，是因為我要回到自己的初中，所以太興奮了?！?/br>
    商言這才想起來，其實早就在打開那張卡片的時候，他就覺得在哪里見過這個名字。

    原來是容秋晗曾就讀過的初中。

    看著少女的笑靨，商言罕見地在心里升起一陣心虛。

    他完全沒有猜到，甚至早就已經不記得了。

    畢竟就連容秋晗這個人，他都沒有關心過，又怎么可能會記住與對方有關的細節。

    “走吧?！?/br>
    她走在前方，商言跟在后面。

    今天是周末，除了少數幾個學校的工作人員之外，校園內沒有任何人煙。

    容秋晗向商言介紹著一路上遇到的景物，聲音輕輕地揚起，就像一只雀躍不已的小蜜蜂，任誰聽了，都能清楚辨出其中蘊含的開心。

    以及，被對方的快樂所感染到。

    “容秋晗？”

    容秋晗停住腳步，轉身看去，“……趙老師？”

    看著約有四五十歲、臉上帶著一副無框眼鏡的女人，和藹地笑起來，“是我?！?/br>
    容秋晗非常興奮地跑了過去。

    跟在她身后的商言，就看見她鮮黃的裙擺隨風蕩起漂亮的弧度。

    就在這時，商言的電話響起來，是他的助理。

    和節目組打過招呼后，商言退到一半，接通電話。

    果然是公司里出了一點小問題。

    等交代完重要的事情之后，商言卻停住了手，沒有立即關上手機。

    他呆在原地，思忖片刻，點開微信。

    【mama，你還記得meimei上初中的時候，有一位趙老師嗎？】

    沒想到，商母大約是正用著手機，幾乎秒回，【記得啊?！?/br>
    商言：【是meimei的老師？】

    商母：【對呀，我還記得是秋晗的語文老師，秋晗很喜歡她。我有在家長會上和這位老師交流過，她是一個很好的老師?！?/br>
    商母又發來了幾段話。

    等商言把這些信息都接受完畢，正要發一個“謝謝”，就看見母親發來一個兔子擦眼淚的表情包。

    商言：【mama？】

    商母：【沒。mama就是高興，這種哥哥關心meimei，如此兄友妹恭的場景，簡直就像電影里的情節一樣。啊，我已經等了很久了！】

    商母：【真是太青春了?！?/br>
    商言：“……”

    他選擇直接關上手機。

    母親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有些太跳脫了，甚至比容秋晗還要孩子氣。

    想到這里，商言正好看見出現在腦海里，朝自己蹦跳過來。

    “哥哥，節目組說要給我們頒布任務了?！?/br>
    “……嗯?！?/br>
    這一次的約會由照片決定，而約會的任務也與照片有關。

    “請兩位嘉賓在當前場景拍攝一組情——”工作人員看著面前的兩人，迅速地把話一吞，“拍攝一組雙人照?！?/br>
    【噗哈哈哈，小哥本來想說情侶照吧，差點忘了面前的兩人是手足組合啊?！?/br>
    【別說，商言秋晗這對兄妹，好像已經沒有車上這么尷尬了，漸入佳境誒?！?/br>
    【不關心cp，這專注欣賞秋晗meimei的顏值，太漂亮了，今天好像是一只元氣滿滿的黃毛兔兔喔?！?/br>
    【難道不是小蜜蜂嘛，哈哈哈哈?！?/br>
    容秋晗轉過頭來，拉開收音麥，“哥哥，你想拍嗎？如果你不想拍的話，我來想辦法拒絕掉掉，看看能不能只來拍我?！?/br>
    商言沉默片刻，“你覺得我不想？”

    “是呀，”容秋晗頭一點，用只有兩人聽見的音量道，“畢竟這里只是我的初中嘛，我對這里有感情。你對這里沒有感情，甚至一開始都想不起來這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哥哥本來也不喜歡拍照?！?/br>
    商言默默心想，果然容秋晗知道他早就忘掉了，即使十幾年前，他曾經和商母一起來過這里，參加了她的初中畢業典禮。

    方才在下車后說他已經猜到了的那些話，只不過是她在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她在體貼自己。

    商言抬起眼，一下愣住。

    他跌入那雙清澈如春泉一般的眼睛里。

    瞬間，早已忘了自己究竟要說些什么。

    “哥？”

    “不用了，”商言側開頭，聲音有幾分別扭，“我拍?！?/br>
    容秋晗有幾分驚訝，“可你不是不喜歡拍照片嗎？”

    “沒關系?！?/br>
    商言躲開容秋晗打量的眼神，“遵守合約?！?/br>
    容秋晗像是信了這句話，展演而笑：“那好呀?！?/br>
    “嗯?！?/br>
    商言曲著手指，點了點鼻尖，他總覺得自己心里正涌起一陣怪異的情緒。

    就像是被蜜蜂蜇了一口。

    ……應該是多想了吧。

    “是不是沒有想到今天的約會對象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