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爺爺的手指摩挲著糖果，一下，兩下。

    初九站到了走廊里。

    “小松鼠！小松鼠！”

    為了趕時間，這次穿越晴天高原的時候，初九沒有再去栗子精的營地，只是托遇到的小栗子精給謝爾頓他們報了個平安。

    比如他在九十多年前遇到自己的人類好友時，還處于“少年”的期間。

    拿到可可愛愛小爪印的勞倫，繼續嘿嘿傻笑著，親自將初九他們再次送上了車。

    姑娘神色匆匆，面色頗有些憔悴，完全沒有注意到初九，甚至沒有注意到他身邊的小松鼠。

    和初九所預想的一樣，道格拉斯一家見到老鐵匠時，是驚喜大于訝異。

    他說：“真好啊……和當年的味道，一模一樣……”

    *

    因此他顧不得禮貌禮儀，直接攔住這位姑娘，迅速而清晰地述說著來意。

    在艾瑞克語無倫次的敘述里，再加上鐵匠松鼠這一路上多多少少透露出來的信息，初九終于弄清楚了這兩位老友過去的故事。

    *

    方才系統給他發來了兩段提示。

    今天早上，太爺爺突然精神好些了，一定要看到店鋪里那副“寶石糖果裝飾畫”，她這才趕過來的。

    小松鼠搖搖頭，如實告訴他，是另一位人類帶來了這些寶石。

    小松鼠們喜歡極了。

    姑娘先是有些煩躁，接著轉為了驚訝，轉為了難以置信。

    這位老鐵匠，按照人類的年月來看，已經活了快兩百歲了。

    在不到十歲的艾瑞克聽來，這種“淺黃色冰塊一樣的原料”，一定是很稀有的礦石。

    *

    如此腹誹的初九，似乎已經忘記了，他是如何把黑色小貓咪放在自己胸口，讓這小家伙能不分時間地點安心酣睡的。

    這么一來，幾人暢通無阻地進了城、住了店，并未受到任何阻攔。

    其實，由于矮獸人的壽命遠比人類的長，體質也比人類強了不是一點半點，所以盡管白耳朵松鼠的年紀不小了，一點也不需要額外照顧。

    然而，等來等去，糖果鋪卻始終沒有人開門。

    最大的障礙其實在于：

    已經一百歲的白發老人艾瑞克，哭得猶如一個十歲孩童。

    “他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也聽到了海水的聲音，看到了海上的月亮……”

    初九原以為那是本什么“外來人口登記簿”一類的，此時才看清楚了：那是一本《民間傳說》！而且還是“矮獸人特別卷”！

    初九他們趕到老爺爺家時，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正躺在床上，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含糊不清地念著“寶石”“寶石”……

    “竟然、竟然是真的……？”

    道格拉斯在女兒的叨叨聲中，聽初九說出了他的顧慮。

    勞倫傻笑了半天，還是在道格拉斯的咳嗽提醒之下，才想起來將手里那本又厚又重的東西攤到小松鼠面前，請小松鼠在上面“按個爪印”。

    守在一旁的醫師，對著房間里的其他人擺了擺手：“都出去吧?！?/br>
    “確實，倘若是那些不知道矮獸人、或者不相信矮獸人存在的人類，第一眼看到鐵匠先生，恐怕會驚慌?！?/br>
    初九依然選擇了“累積獎勵”。

    幾分鐘后，他的眼里漸漸有了神采。

    “我、我能和他見一面嗎？”

    盡管被母親如此規勸了，瑪莉依然笑嘻嘻地盯著矮獸人，不停念叨著：“好，可，愛，呀……”

    有一對人類夫婦，帶著護衛隊，在森林邊緣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艾瑞克”的名字。

    誰能在庇護山谷挖出礦石呢？

    艾瑞克的孫輩們涌了進去。

    這一路下來，別說“照顧好老人家”了，初九有時候覺得自己才是被照顧那一個。

    唯一讓他困擾的，就是無論是他還是他的朋友們，都找不到那種“淺色冰塊一樣的稀有礦石”。

    小鐵帶著艾瑞克一起撿堅果，一起學著采礦，一起去地下河漂流……

    這邊道格拉斯進去了好一會兒，白耳朵松鼠在車廂里多少有些不安了。

    他看向身邊的小松鼠，瞇著眼睛看了許久，嘴唇哆嗦幾下，最終難以置信地喊出了聲：“小鐵！是你，小鐵！”

    小罐頭：“喵?！?/br>
    他腿腳不再便利，他口齒不再清晰。

    月亮就這么安靜而淡然地嵌在夜空中，任憑世間滄海桑田。

    *

    第二日。

    小鐵笑起來，用他不連貫的語言一字一頓地說著：你的愿望是做出寶石，那我的愿望就是成為地下城最棒的鐵匠。

    再后來，他老了。

    他有種直覺，必須在這短短幾分鐘內把事情說清楚，否則他一定會后悔。

    他是店鋪老板，是丈夫，是父親……

    初九：……啊啊啊，你們這些毛茸控要不要這么離譜啊……

    就這樣，小松鼠把艾瑞克送到了遺忘森林，在森林里遠遠望著少年回到了他真正的家。

    在這樣的猶豫與糾結里，他有了更多更多的身份。

    說到這里，姑娘又哽咽了。

    艾瑞克自幼就喜歡家里的糖果。不管有多難過的事，大人拿出一顆糖給他看看，他就能立刻轉哭為笑，伸著手去夠那亮晶晶的彩色寶石。

    自然是遙遠的庇護山谷。

    “是我，我，來看你?！?/br>
    初九緊張得滿額是汗，連忙打聽：老爺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聽艾瑞克說到這里，小松鼠搖了搖頭。

    還有，我和你們矮獸人不一樣，我長著長著就會和我爸爸一樣，變成胡子拉渣的大人。如果你們認不出我，我就會拿出寶石，告訴你們：是艾瑞克回來了！

    這么緊趕慢趕的跑了足足八天，初九回到了豆子村。

    初九心里的感覺更差了。

    最后艾琳不得不把自己的女兒抱起來放到椅子上，囑咐她：要做個淑女！端正坐好！不可以如此打擾人！

    初九心里有些不好的預感。

    當然是傳說里的矮獸人。

    作為感謝，小艾瑞克慷慨地將自己攜帶的寶石分享出來，送給了自己的小松鼠朋友們。

    小松鼠搖了搖頭。

    小松鼠的朋友，再也沒有來過地下城。

    他說：小鐵，我的愿望就是做出這種寶石，要做很多很多，吃不完的那么多。

    隨著年紀增長，他終于明白：他所缺少的東西根本就不是某種礦石。他所缺少的，是一種已經絕跡的植物，一門沒有人再知道的手藝。

    初九微微垂下頭，輕聲對小罐頭道：“鐵匠先生做到了呢……”

    由于人類和矮獸人之間許久沒有往來，大多數人都已經不認識矮獸人，或者默認矮人、精怪什么的都已經消失了。

    不過，對于那不到7歲的小姑娘瑪莉來說，大概就是只有喜沒有驚了。

    他眼里的光彩，變得如少年一般耀眼和明亮。

    初九蹲下來，輕輕拍著小松鼠的肩膀。

    白耳朵松鼠用石頭在沙地上列出算式、很認真地講了半天后，初九大概明白了：

    但因為生命漫長，所以矮獸人的成長階段也和人類大相徑庭。

    但“帶著寶石的人類”，再也沒有出現過。

    所以，他需要道格拉斯的幫助。

    倘若冒冒失失就這么乘著馬車去海月城，恐怕會引起些別的事端。

    看到這種情況，鐵匠松鼠抓著初九遞給自己的糖果，慢步走到了老爺爺面前。

    當然了，道格拉斯需要的那封“證明信”，已經妥妥帖帖地開出來了。

    此時，一直沒吭聲的鐵匠松鼠，開口了：“我，見他?！?/br>
    他抖著手，語無倫次地問道：“這是，寶石？你們……你們找到了原材料？你、你……幫我……實現了？”

    這位規規矩矩過了一輩子的太爺爺，早年竟然去過那么遠的地方，還真的結交過“矮獸人”。

    不僅因為道格拉斯之前是異能者巡維隊的隊長，更重要的，道格拉斯自幼就深信，在荒野里還有其他的智慧種族。

    有了這份證明信，再加上道格拉斯本人的聲望，不管是海月城的守衛，又或是其他什么別有用心的人，也無法再對鐵匠先生挑什么刺了。

    鐵匠松鼠本就是個話少的，現在干脆就不說話了。

    他跳上小姑娘給自己準備的墊腳凳子，將手里的寶石放進了老爺爺枯瘦的手里。

    原來我真的是在用糖果欺騙幼兒園小朋友！

    “小松鼠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嗎？”

    在初九看來，老鐵匠此次去海月城，最大的障礙并不是路途遙遠，也不是沿途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