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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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驛站只能聯系一定數量的小鎮,這樣萬一遭到破壞,不至于讓人順藤摸瓜一網打盡。小鎮要么姓‘圣’,要么姓‘秘’……不過大部分小鎮沒有火種或者火焰晶,只是受某一方的庇佑?!?/br> 伯爵也不管草莓能不能聽懂,自顧自地說:“這是絕大多數普通人生活的地方,還有一些地方,是用更安全的方式隱藏的。比如‘圣’家的高階‘守護’,能圈出一塊生人勿入的領地;‘秘’家的高階‘極樂’,可以在領地外周布置幻覺場,間接把自己隱藏起來。我說的‘高階’至少三級,有名氣的幾個地方都要四級火種坐鎮,非常罕見……但是這些跟你們都沒什么關系?!?/br> 草莓已經聽懵了,一張小臉上全是無辜的空白。 伯爵看著她,不知怎的,想起了面包。 她生過很多孩子,其中一半人出了哺乳期就被拉到樓上催肥。她會盡可能地遺忘他們,故意把他們和其他人生的“小五”“小六”混淆,時間長了,好像真就麻木了,不記得誰是誰。比如現在,她理智上知道她的“小七”和剛出生的“小八”都沒能活著離開地下城,想起來也都沒什么感覺——小七是男是女她都忘了。 但面包不一樣。 面包和珍珠是一對長得不太像的雙胞胎,除去那讓她絕望的“圣晶”,她們是她第一對真正意義上的孩子。跟籠養的珍珠相比,鼠人堆里長大的面包反而更像伯爵記憶中的“人”。很長一段時間,面包都是唯一一個讓伯爵感覺到母子聯系的孩子。 那孩子溫柔沉默,像一團沒有棱角的棉花,跟眼前這個穿白衣服的女孩有微妙的相似……死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 伯爵:“你叫什么名字?” “草莓?!?/br> “草莓……那是一種果子,紅彤彤的,很漂亮,酸甜可口,但非常脆弱,一碰就壞。你不要叫這個,不吉利,等安頓下來就改一個?!辈羯焓置嗣哪?,“聽我說,你要想方設法跟上你那個扎辮子的朋友,知道嗎?只有跟緊她,你才能到好一點的地方生活,有一絲絲機會改變人生。不要管這一樓的其他人,想都不要去想他們,當他們沒有靈魂,出生在地下城漿果圈里,他們就已經沒有‘人生’了?!?/br> 出乎她意料,這溫馴的小姑娘聽完消化了半晌,卻沒有懵懂點頭。 草莓又捏了捏自己裝曲奇的小包,輕聲問:“你呢?” 伯爵一愣。 草莓:“你要死了嗎?” 五月轉告她的第二句:“跟上伯爵,一般情況下她不太會理你,那就是沒事。但要是她突然對你說很多話,那就壞了,她不想活了?!?/br> 那…… “我不要?!辈葺f。 “就要靠你自己隨機應變了,”那個讓她跑起來、舉起重物砸向漿果圈的人這么交代,“這沒法事先教你,但你記住一個原則:不管她跟你說什么,所有你聽了不高興的話,你就全部反對,反對到底?!?/br> “我們是一起逃出來的,我不能不想他們?!辈葺M量讓聲音不發抖,“我不相信你說的話,我也不要你死?!?/br> 伯爵笑了:“小螞蟻,你‘不要’有什么用?你有什么辦法?” “我現在沒有辦法,也許將來會有?!辈葺笾“氖种阜喊?,“我會等,一直記著‘我不要’?!?/br> 伯爵身材高大,雖然有些佝僂,卻還是能俯視女孩。她看草莓,就像注視著十幾年前的自己,幾不可聞地說:“等一輩子,你也反抗不了命運,人如果不能接受現實,就只能活在夢里,一場‘腦癌’就夠你絕望而死了。比如我要怎么樣,你還能拉住嗎?別自欺欺人了?!?/br> 草莓伸手拉住她的衣服。 伯爵的話她其實多半沒聽懂,好在烏鴉的指令夠簡單。 “那就拉到拉不住?!?/br> 伯爵冷笑:“然后呢?” 草莓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局面,又害怕又不知所措,忍不住抽噎起來。 伯爵嘲弄地看著她:“然后哭?” 不知怎么的,草莓脫口說:“然后一直記住,一直記住……我沒有辦法,但我有靈魂,烏鴉哥說,‘不要’就是我的靈魂?!?/br> 伯爵無聲地看著抽泣哽咽的女孩,有那么片刻光景,她那雙好像已經干涸的眼睛也仿佛閃過了一絲光。 好半晌,伯爵似乎嘆了口氣。 她站了起來,帶著牽著她衣角的累贅女孩打開門,樓道里立刻有一個衛兵模樣的人警覺地抬頭看過來。 “這里有很多懷孕的女人和不能自理的小孩,”伯爵沉靜地說,“讓他們單獨待著隨時會出意外,我需要查看他們的情況。放心,我只在這一層,絕不會去其他地方走動?!?/br> 衛兵猶豫了一下。 “去問一下你的老板,我們這么多人,不能都讓她cao心照顧?!辈艨蜌獾匦α似饋?,“那樣也容易出亂子,是不是?” 三層閣樓——被忽視遺忘的角落。 等一樓二樓的人都安頓好了,打著哈欠的看門少年才敷衍地把飲食送上閣樓:食盒里是成分不明不白的糊糊、麥餅和雜豆。 這些玩意跟壓縮漿果糧比起來哪個更能“靜心”,這事很難說,但鑒于五月已經餓得開始撕嘴唇上的死皮了,還是吃得熱淚盈眶。 三塊巴掌大的麥餅下去,五月的脖子已經噎得不會打彎了,他的腦子總算尋了個隙,從腸胃游蕩回腦殼,注意到了他警果大哥沒怎么動過的飯。 迅猛龍靠在窗邊,將閣樓的小窗拉開了一條縫,正在往下看。 光是靠窗這邊,他就一眼掃見了三個持槍衛兵。迅猛龍是“警果”出身,看得出來,衛兵在明,周圍還有不少看起來游手好閑的人,其實都在暗暗監視著這里。 幾十米以外還有那些所謂“火種”住的地方。 這些“火種”,安全署統稱“野怪”,迅猛龍從小就是聽著野怪的恐怖故事長大的,他們專門有一門課程,教遇到野怪的時候如何逃生。顯然他這門課不及格——被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打暈了兩次,現在更是落到了“野怪”大本營里。 如果迅猛龍身份沒暴露,定位器還在,那么他這次的潛入任務至少能值一枚“白銀功勛”,三十五歲退役后可以埋進警果公墓,擁有自己的墓碑和照片。 然而……他現在這種情況,嚴格來說應該叫“叛逃”。 五月把嘴張得跟麥餅一樣大,目瞪口呆地看著警果大哥突然開始用糟木頭桌板磕頭。 迅猛龍怎么也想不明白,地下城兵荒馬亂的時候,根本也沒人顧得上他,他怎么就沒想起來跑? 烏鴉開著車在地面上大喇喇地跑,兇殘的小火種在前面坐著,集裝箱里全是呆呆傻傻的“家畜”,他怎么就沒喊一嗓子?他不光沒喊,還被三四個胖孩子擠成了紙,氣都不敢使勁喘! 五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呃……你沒事吧?” “我有事,我一定是腦子壞了?!毖该妄堃允讚屪?,試圖用治療電器接觸不良的方法治療自己的腦子,“我這算什么???天哪!” 警果和警犬不同,據說是專家認為警果雖然更好使喚,但忠誠度遠比不上狗,所以對他們審查管制極嚴。警果一旦沾上一點叛逃的嫌疑,就會被處以極刑——所有現役警果都會來觀禮,以儆效尤。 迅猛龍知道,以他現在的“嫌疑值”,現在回去就是個死。 可是留在這恐怕也活不了,畢竟他就是驛站長嘴里的“血族走狗”,他肯定通不過審查! 迅猛龍想起自己的前途,眼淚都快下來了,帶著哭腔問五月:“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五月猶豫著看向他。 “我本來想自己住閣樓,這樣我逃走的時候可以不用連累別人,沒想到你也跟進來了?!毖该妄堈f,“你可不可以裝作被我打暈,不要聲張?” 五月:“但是你怎么逃呢?” “等這里大部分人睡了——野怪一般是晝伏夜出,暗日他們會睡覺——那時候也是最黑的時候,我會趁機從窗口爬出去。我記得來時的路,看運氣吧,如果中途我被打死了,那也是命,如果我能逃出去,以后……”迅猛龍說到這,悲從中來,更想哭了,“以后我就是卑賤的‘流浪果’了?!?/br> 五月也是個哭包,對別人的眼淚毫無抗體,頓時跟著陪了兩泡眼淚:“那太危險了?!?/br> 這二位執手相看淚眼,迅猛龍絕望地抹著臉:“那有什么辦法?一旦我被他們審查出來當過警果,結果肯定是必死。跑了還有生還余地,雖然以后也是生不如死吧……” 五月看起來快跟他抱頭痛哭了,說出來的話卻很驚悚:“不是啊,人家已經看出你是警果了?!?/br> 迅猛龍……迅猛龍差點把手指戳自己眼眶里:“你說什么?” “烏鴉哥暈倒之前告訴我的,他原話是‘這驛站長多半有醫學背景,一眼就看出金毛是絕過育的警果了’?!?/br> 迅猛龍:“暈、暈倒之前?暈倒之前他怎么就知道……所以他到底是真暈假暈?馬戲團果都沒他能演!” 五月抽抽噎噎地回答:“不知道啊?!?/br> 迅猛龍:“不對,既然驛站長看出來了,為什么沒指認我?” “烏鴉哥說,驛站長肯定有自己的算盤,審查之前,驛站長肯定會借著‘檢查健康情況’之類的理由來跟你私下聊?!?/br> 迅猛龍一把抓住五月的手:“天哪,他還說什么了?” 五月撓撓頭:“其他沒了,好像都是讓我轉告草莓的話了……” “不是……那他沒說,驛站長來找我的時候我怎么辦?” “啊,對了!”五月突然想起什么,“還有一句,但我不知道什么意思。烏鴉哥說‘看他的褲腿’?!?/br> 迅猛龍:“哈?” 第38章 烏有之鄉(七) 地面的血寵也好,地下的家畜也好,作息都得隨主人:也就是日出息、日落起。 不管生理機制是怎么樣的,人們常年顛倒的作息不可能改那么快。 驛站大概也習慣了,白天沒有多打擾這一行逃難的可憐人,只有天完全黑了以后,佐伊才來了一趟,把茉莉叫出去說話。 茉莉是穿著一套新衣服回來了,兜里還塞滿了糖。 她先前那身衣服是從城堡穿出來的,裙子長得礙事,自己扯掉了一截,戰火中又被廢墟里的各種障礙物撕壞了不少,已經不能看了。佐伊送給她一條杏色的帶領連衣裙,比吸血鬼的衣服正常多了,茉莉一下青春活潑了不少。裙子寬松的版型不強調腰身,但不著痕跡地突出了青春期少年不太協調的長手長腳,以及…… “布料很輕,”烏鴉看了她一眼,“兜里放顆糖都能墜出痕跡,什么都藏不了?!?/br> 茉莉的技能用不著械斗,一開始沒意識到這點,聞言緊張起來:“她防備我?我露陷了嗎?” “沒有,骯臟的大人心眼多而已?!睘貘f沖她招招手,“她完全沒發現你的武器是‘刑法典’,說明你偽裝很到位,表揚你?!?/br> 茉莉走過去,發現這二位趁她不在,不知從哪找了條細繩玩:“這是什么?” 烏鴉雙手掐了個作法似的手勢,把細繩撐出個復雜的形狀,旁邊下凡的天使謹慎地思考了半天,小心地用小拇指挑起兩邊的線,一勾一拉,把繩子翻到了自己手上,變了個更花哨的手勢和花樣。 這倆人你來我往,把茉莉看得眼花繚亂,不由得肅然起敬:“這是誰的腦漿帶的詛咒技能嗎?在詛咒誰?” “你是肝火真旺,武德真充沛啊。咱不能有點休閑娛樂時間嗎?”烏鴉嘆了口氣,“過來,我教你坐牢解悶兒的必備技能之一:翻花繩?!?/br> 翻花繩屬于小學低年級的游戲,初中生上手很快,烏鴉就讓了位,讓茉莉去跟加百列較勁,自己靠在旁邊閉目養神:“怎么樣?” “跟你猜的大差不差?!避岳蛞贿叧錆M斗志地要翻出加百列破解不了的花式,一邊簡單講了佐伊把她叫出去的經歷。 果然,佐伊先有意無意地給她展示別人的待遇,引她問,然后再添油加醋地描繪了那些人未來的勞苦命。 “佐伊說,這個驛站可以通往十八個小鎮,其中十四個是‘神圣’的,四個是‘神秘’的。每個鎮分工不同,去了就要按分工干活。她還舉了幾個例子,太復雜了我沒記住,反正就是去了以后每天都得工作,而且為了所有人的安全,只有火種小隊能自由來去,普通人到了接受地點就不能隨便出來,分配到哪,就要在哪干一輩子?!避岳蛘f到這,打了個寒噤,手里的花繩差點打成死結——即使知道佐伊是故意的,這樣的生活也確實很恐怖。 “只有一個‘郁金香小鎮’,雖然也是‘神圣’保護范圍內的,但基本是獨立經營,跟‘神圣’們是合作關系。她說這個小鎮物資豐富,鎮長治理得井井有條,擁有很多匠人造物,去那里活最輕、生活最好。而且鎮長喜歡讀書,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還會推薦欣賞的人去‘方舟’接觸火焰晶?!?/br> 茉莉說到這,忍不住磨牙——佐伊每一句話都踩著她的痛點,就算事先有防備,她都不能說完全不動心。 “真邪門,她怎么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我明明沒說過?!避岳蛞蛔呱?,把繩打成了死結,“不行,重來——” “你盯著神圣火種們看的眼神,向老伊森打聽消息時追問的重點,看驛站長技能時的表情,”烏鴉沒睜眼,“這有什么看不出來的?佐伊肯定還說,郁金香小鎮人人都向往,只是大多數人都有自己的引路者,沒機會改變命運啦。你就不一樣了,她和郁金香鎮長關系好,又喜歡你,可以私下把你介紹過去——你以后有機會也弄個血族皮衣穿上,出去找幾個推銷員聊會兒天就習慣了?!?/br> “哦,她還問了關于你們的事,為什么樓上那些人會跟著你的口琴走,為什么加百列是這個顏色的。我都按之前商量好的詞對付過去了?!避岳蛘f到這,又壓低聲音,“然后我還碰見了那個所謂的‘法官’?!?/br> 烏鴉半睜開眼。 “是個禿頂的人,很多人對他都很恭敬,包括驛站長——你說得對,驛站長說話不算數,我看到了,驛站長主動停下來問候了禿頂,那禿頂只是點了個頭。我說法官看起來很兇,我有點怕他,佐伊就給我講了驛站審查的流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