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TravelingWithAnchors
出發前幾天,傅西凌就開始跟背課文似的,一條條把照顧小熊的細節交代給周紫妤。 周末見面時,他一邊幫小熊梳毛,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早晚各一次,它挑食,雞rou和飼料要拌勻,別讓它光挑rou吃。每天得遛兩次,每次至少半小時,不然它半夜會拆家?!?/br> 周紫妤坐在沙發上靜靜聽著,偶爾點頭,沒插話,他就自己說下去:“耳朵不能亂碰,它不喜歡,被碰了會躲……爪墊要擦干凈,不然濕著容易感染。還有,睡覺的時候喜歡鉆沙發底,半夜會哼兩聲,別理它,過一會兒自己就出來了?!?/br> 他還把之前小熊送去寵物店寄養時寫的幾千字注意事項修改了發給了周紫妤,到了去機場那天,傅西凌干脆把這些又從頭到尾復述了一遍。 車上,他坐在副駕,扣著安全帶,又開始念叨:“要是它晚上不肯回窩,你就把它的小毯子放床邊……它會自己過去睡。它很會撒嬌,但你別給它亂吃東西,它胃不太好,上次偷吃了幾口冰淇淋,拉了兩天……” 周紫妤目視前方,沒接話,連表情都沒什么波動。傅西凌側頭看她一眼,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要是覺得麻煩,你就打給我,我再找別人接走?!?/br> 她只是輕飄飄地“嗯”了一聲。 臨下車時,他還是忍不住蹲下來,抱著小熊毛絨絨的狗腦袋叮囑:“別太皮,要乖乖聽話。要是敢亂尿亂叫……” 話說到一半,他自己笑了笑,看了一眼身旁的周紫妤,拍了拍狗耳朵:“算了算了,鬧也鬧不著我,你高興就好?!?/br> 周紫妤搖搖頭,就這么幾天,他也太cao心了。 傅西凌的航班剛起飛沒多久,小熊就跟著周紫妤回了她家。狗趴在后座,在路上安靜得很,偶爾轉頭看她一眼,耳朵一動一動。 周紫妤平時不喜歡家里太熱鬧,習慣把手機靜音,房間里能聽見的只有微風吹過窗戶的聲音。但小熊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她客廳里繞了一圈,撲通一聲躺在她的沙發旁,四肢攤開,像塊隨時要滾動的白色地毯。 周紫妤低頭瞥了它一眼,又看向上鎖的、曾經徐珠睡的房間,沒有說話。 下午她窩在沙發看電影,小熊偶爾換個姿勢,尾巴輕輕拍著地板。電影結束時,周紫妤才發現那種“靜”有點不一樣——不像以往的空寂,而是有所陪伴的安靜。她伸手輕輕揉了揉小熊耳后,狗抬起頭,瞳孔亮亮的,尾巴慢慢搖了一下。 晚飯前,她依照傅西凌交代的,拌好狗糧和雞rou,端到陽臺,等小熊吃。狗吃得專注,連尾巴都忘了搖。周紫妤坐在一邊刷手機,聽見碗里規律的碰撞聲,忽然覺得這聲音比她常聽的音樂安穩。 遛完狗回來,她拿毛巾擦干它的爪墊,動作熟練但沒有多余的親昵。小熊乖乖伸著腿,眼睛亮晶晶的,小狗眼里充滿愛意,她摸摸狗頭說:“小熊明明很棒?!?/br> 夜里,她窩在沙發看書,小熊自己拖著小毯子到她腳邊趴下。周紫妤瞥了它一眼,沒趕,也沒理。過了十幾分鐘,她合上書,順手把毯子攤平,讓它更好蜷著。 小熊輕輕哼了一聲,像回應,又像只是呼吸。 當天晚上,小熊終于還是露出了分離焦慮的本性。 周紫妤在客廳收拾東西,聽見臥室里傳來“咯蹦咯蹦”的聲音,起初以為是它在啃玩具,沒理會。等過了五分鐘,她走過去一看,地上散落著她的充電線,已經被咬成了兩截,塑膠皮翹起來,銅線外露。 小熊蹲在床邊,尾巴夾著,耳朵往后貼著,一臉“做錯事”的表情。 周紫妤盯著那截報廢的線,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寵溺,拍拍狗腦袋,“這個不能咬,有危險知道嗎?” 小熊低低“嗚”了一聲,往她腳邊蹭。 周紫妤彎下腰,本來想拍它一下以示懲罰,手抬起來卻只是順著它的脖子摸了兩下 “算了,第一次,就不跟你計較?!彼龂@口氣,把那截線撿起來丟垃圾桶,轉身去找備用的充電器。 小熊跟在后面,又開始得瑟。 她回頭看了它一眼,慢吞吞地說:“下次再咬,零食扣掉?!?/br> 說歸說,聲音里沒半分威脅,反而像是在哄小孩。 傅西凌到林芝的第一晚,天已經全黑,空氣里是干冷的松木味。他朋友丹增在鎮里開了一家叫“在路上”的民宿,木頭搭的屋子,院子里還有風馬旗隨風獵獵。傅西凌一落地就被拎去吃糌粑和牦牛湯,接著又被塞了一壺青稞酒。 丹增是他多年前在一次攝影展上認識的,本地人,臉上總是笑著,一句句地招呼他吃喝,語速比高原風還快:“你來就別想閑著,明天早上帶你去看南迦巴瓦,下午去騎馬,晚上看星星?!?/br> 傅西凌笑著點頭,心中淡淡期待。等他收拾完一切安靜下來,打了個視頻電話給周紫妤,開口就是“家長式”的查崗: “小熊今天怎么樣?” 周紫妤坐在沙發上,腿上趴著小熊,抬起頭眼睛亮亮地看向手機屏幕,語氣平平:“很乖?!?/br> 想了想,還是把小熊啃充電線的事情說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吃進塑料?!?/br> “沒關系,他只是啃,不會吃的?!毕肓讼?,他又說:“你要不把這些東西鎖起來吧?!?/br> “嗯,”她順手摸了摸小熊,補了一句,“我知道了?!?/br> 晚上洗完澡,他在木屋的床上翻來覆去,手機里滑到周紫妤剛發來的照片——小熊在她腿上打哈欠。照片沒什么特別,他卻盯著看了很久,最后默默關掉屏幕,把手機扣在胸口發了會兒呆。 周紫妤其實比他還寵小熊,她讓小熊趴她腿上,起碼他沒趴在她腿上過,他想了想這個畫面,有點rou麻惡心。她主動讓小熊住到她家去,但這幾個月他們一起,周紫妤從來沒有邀請過他去她家。她選擇進入他的生活,卻沒有給他權利進入她的生活。 想到這里,難免生出了種人不如狗的醋感。 第二天一早,他被丹增從被窩里扯出來,天還沒亮,就上了一輛吱吱作響的越野車。去南迦巴瓦的路顛得厲害,丹增一路跟他聊旅游季的生意,傅西凌心不在焉,腦子里只有一句:她應該還沒起床吧,希望小熊別又亂咬東西。 山口的風大得像刀子。丹增給他遞了一杯熱奶茶,他邊喝邊拍照,遠處雪峰被晨光染成淡粉色。那種干凈的寂靜讓人覺得世界很遠,周紫妤也很遠。他忍不住想,如果她在這里,大概一句話都不會說,只會站著看,但她安靜的樣子就已經很美了。 下午去騎馬。馬是半馴養的高原馬,灰白色,脾氣不大但愛打響鼻。傅西凌上馬的時候,丹增笑他腿長卻坐得生硬:“你還是城市人,馬一抖你就緊張?!?/br> 傅西凌沒反駁,只笑著調侃:“所以要來你這里多練練啊?!?/br> 晚上看星空。民宿后面就是一片空曠的草地,頭頂全是碎鉆一樣的星星,銀河像一條靜止的河。他躺在地上,冷得手指發麻,還是拍了幾張照片,打算傳給周紫妤。編輯訊息時停了半天,最后只發了一張照片,什么都沒說。 丹增看他盯著手機發呆,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你在想誰?” 傅西凌熄滅屏幕,說:“我家狗?!?/br> 然后拉著他開始給丹增講小熊在小區玩耍時打敗了一條無毒蛇勇救小孩的故事。 周紫妤刷到傅西凌傳來的照片時,正窩在沙發上看書。小熊睡在她腳邊,四肢攤開,肚皮一鼓一鼓的。 那張照片拍得很漂亮,天空像被撕開的深藍絨布,銀河亮得夸張,遠處山影一層一層,像紙剪的。傅西凌沒附任何字。 她盯著看了半分鐘,指尖無意識地放大又縮小,把畫面移到最亮的一段銀河上,最后不小心存了兩遍。 小熊翻了個身,哼了一聲。周紫妤低頭摸了摸它耳朵,“可惜你不能去?!?/br> 狗沒醒,她也沒回訊息,只把手機扣在沙發上。 她想起大學的時候和徐珠玩過一款叫“旅行青蛙”的游戲,小青蛙會從遠方寄來不同風景的明信片,這個游戲她比徐珠玩得還久。她現在覺得,傅西凌像是自己的旅行青蛙。 林芝的清晨比夜里更冷,木屋的窗縫透進一股雪味。傅西凌醒來之前,夢還殘留在腦子里—— 他夢見自己站在雪山腳下,風里一片死寂。周紫妤穿著他從沒見過的長外套,手插口袋,側頭看他,眼神冷冷淡淡,像她平常那樣。小熊在雪地里跑圈,鼻尖都是霜。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走到他身邊,隨手把一條圍巾搭到他脖子上。那一瞬間,他覺得風停了。 醒來時,屋子里安靜得連火爐的霹啪聲都聽得清楚。他盯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伸手去摸手機,習慣性地想問周紫妤一句:“小熊吃飯了嗎?” 然后看到時間才五點多,手指停在鍵盤上,他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最后什么都沒發。 他躺了一會兒,在黑暗中盯著木質天花板,直到朋友在門口敲門叫他去騎馬,才慢吞吞起身。早餐是酥油茶和糌粑,他喝得少,還被朋友笑說:“你城里人腸胃太嬌貴?!?/br> 但白天的行程很快把那股悶意驅散。朋友帶他去牧場,草原一眼望不到邊,遠處雪峰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第一次真正自己騎馬,馬速慢下來時,他用手機拍了幾段短視頻,傳給周紫妤——可傳到一半,訊號就斷了。 到第三天時,周紫妤已經很習慣屋里多一只狗的聲音。 早上起來,不再是空蕩蕩的地板聲,而是小熊拖著爪子“噠噠”跟在她后頭的節奏,非??蓯?。她也會蹲下來打招呼,然后習慣性地側身,讓出一條路給它先去陽臺。 洗完臉走進廚房時,小熊正蹲在門口看她。她隨口說了句:“等會兒,我先泡咖啡?!甭曇羝降?,像在對空氣說話,但狗居然聽懂似的,轉頭去窩在餐桌下,沒再催。 等她把咖啡端到桌上時,又補了句:“餓了是不是?馬上?!?/br> 夜里她依舊在沙發看書,小熊蜷在腳邊打呼嚕。手機響了一下,是傅西凌從拉薩傳來的幾張照片:一片云海、雪山、還有旅店里掛著的藏毯。 周紫妤沒回,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幾秒,然后低頭拍了張小熊熟睡的樣子發過去,簡單兩個字:“小熊睡著了?!?/br> 晚上遛狗的時侯,手里的手機震動,她下意識以為是傅西凌的訊息,結果只是銀行推送。那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不太會主動想他,只有被觸動時才短暫地想起。 更多時候,她忙著照顧小熊。夜里她坐在地板上擦狗爪,狗舒服地歪過去,把腦袋壓在她膝蓋上。那種溫度,讓她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但是很充實。 收到消息,傅西凌給她打電話,“我后天回來?!?/br> 周紫妤有些驚訝:“不是去一周嗎?” 傅西凌的聲音隔著千山萬水傳來,“想你了?!?/br> 周紫妤不能分辨他是玩笑還是真話,看了眼在啃磨牙棒的小熊,無奈地搖頭,“你明明是想狗了?!?/br> 傅西凌只是笑笑,并不反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