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劉樞則隨意得很, 只在中衣外面松松垮垮地罩了一層薄紗廣袖,衣上暗紋精致,風流貴氣, 頭戴琉璃王冠,側靠憑幾, 手執卷軸,朱筆圈點。 御案上放一小小銅釜,盛滿冰塊,她拈起一枚放進嘴里嚼碎, 聽到酈壬臣的話, 合上奏疏道: 怪不得齊國王女姜于又從魯國跑掉了,看來是擔心魯國三公室要殺她啊。 沒錯,根據最新的消息,一年前老齊王薨逝后,齊國內亂,姜于就逃到了魯國, 獲得了魯國的庇佑。而如今魯國決定支持齊國小公孫姜勉,姜于就不得不再次出逃, 這一次,她直接一口氣逃到了楚國。 劉樞道:楚國路遠地偏,遠在蠻夷,常常覬覦中原之地,而齊國身為諸國之長,他們的王女竟然跑去楚國尋求保護,看來實在是無處可去了呀。 王上分析的是。 兩人一邊分析局勢,一邊處理奏疏,這樣的日子平淡又充實,已過月余。 天氣實在太熱,一滴汗珠順著酈壬臣的鬢角滑落下來,兩靨蒸的白里透粉。 劉樞瞟她一眼,偏頭道:聞喜,叫人再拿一釜冰塊來。 唯。 不一會兒,滿滿一釜白氣繚繞的冰塊就端了上來,聞喜正要放在御前,卻被劉樞抬手止住,指了指殿下酈壬臣的桌案,放那。 聞喜驚訝一瞬,照做了。 這冰塊在夏天可是極珍貴稀奇之物,都是去歲冬天提前儲藏在冰室里的,只有王宮里才有,一般只會賜給九卿重臣消暑。 所以當冰塊端到案邊的時候,酈壬臣也很驚訝,站起來謝恩: 謝王上賜冰。 劉樞眼睛盯著竹簡,一個眼神都不給她一個,這有什么好謝的,年年都有,寡人只是不想和你吃一個碗里的。 酈壬臣: 劉樞批完一卷放在手邊,拿起另一卷,問道:依你之見,那齊國王女去到楚國能做什么? 酈壬臣坐回去,想了想道: 臣在稷下學宮時與齊國公主相熟,在臣看來,于公主率性開朗,很受先齊王喜愛,只是她對王庭似乎不怎么感興趣,胸無大志,無意作為。因此,如果楚國能長久的收留她,她應該會在那里過得不錯吧。 所以你認為楚國會留她? 是。 劉樞點頭,明白了她的意思,卻說:酈卿聰明能干,但不了解做君王的心思。 酈壬臣微怔,道:還請王上賜教。 劉樞道:如果寡人是楚王,就不會留姜于。如果寡人留下她,那一定是有用的。 漢王從座上站起,活動活動筋骨,慢慢道:可能從你們士大夫的角度看,留下人總是好的,多多益善嘛。但是君王卻不會,如果一個人沒有用處的話,那么寧可冤殺,也不多留一刻。 酈壬臣筆尖一抖,只覺得脊背比放了冰塊還冷,漢王輕飄飄地說出那句寧可冤殺,也不多留,就好像在說今日的天氣一樣隨意。 王上訓誡的是,臣明白了。 她明白了她們的不同。對謀臣來說,每一個人都是可以發展的朋友,而對君王來說,每一個人都隨時可能變成敵人。 站的位置不同,處事方式自然也不同了。 劉樞奇怪地瞧了她一眼,以后就不必用訓誡這樣的詞了。 這是那個人才會常用的詞,她在心里面默默補充。 酈壬臣感到莫名其妙,也只好稱是。 此后他們誰也不再說話,埋頭處理政事,午后的陽光從熱烈轉為柔和,夕陽斜曬進殿中,拉長了君臣二人的影子,金黃的光線鋪滿青磚,給這座壓抑的宮殿染上一層溫情的色彩。 漢王宮中很久都沒有這樣好的陽光了,她們寫字的手都不由緩了下來。 太陽落山,劉樞終于看完了最后一份奏疏,她站起來:陪寡人走走吧。 酈壬臣只好答應了。諾。 夏季的傍晚涼爽,宮闈寧靜,很適合散步。 酈壬臣亦步亦趨的跟在劉樞身后,從宣室殿這頭走到那頭。她們開始談起天來,不過,與其說是談天,不如說是劉樞在問,酈壬臣在答比較準確。 走出宣室殿,聞喜跑來問要不要備輦?被劉樞擺擺手揮退,只帶了酈壬臣一人,繼續在宮里走。 宮道深長,仿佛永遠也走不完。 劉樞忽而道:不知為何,有酈卿在身邊的時候,寡人就覺得心里平靜多了。 為王上分憂,這是臣的榮幸。酈壬臣答道。 劉樞搖頭道:不是那種分憂的感覺而是 她似乎自己也搞不清那種模糊的情緒是什么,只好說:和酈卿在一起的時候,寡人就總記起那些小時候的事情,記起一些小時候的人,真是奇怪呢。 酈壬臣不言。 她們靜默地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著,仿佛在一起品嘗這個黃昏的暮色,再往前一點,就是另一座宮殿了。 不用繞到正門看名字酈壬臣也知道,那是王后應該居住的長秋殿,小時候她的父兄們給她講過很多次王宮內的布局,即使她沒來過也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