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酈壬臣抬頭,只能看見京兆尹傲慢的后腦勺。 這京兆尹名叫區博, 位列九卿。酈壬臣已經打探清楚,此人是高傒一派的,按理說她現在應該也算高傒一派的,且與這位上司不存在競爭關系, 可是為什么她總覺得區博對自己態度并不友好? 下官明白。酈壬臣用一種順從的語氣說道, 可若是王上問起下官事情,如何是好? 區博果斷道:以老夫對王上的了解,王上可沒有閑情逸致問一個新來的灃都丞什么問題,你盡管放心好了。 宣室殿的中殿近在眼前,大長侍聞喜走出來,宣他們進去, 于是群臣魚貫而入。 外面的天氣已經不那么冷了,可是殿中還燒著熱烘烘的地龍, 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藥香味,展示出一種這里的主人疾病纏身、需要休養的感覺。 劉樞確實在修養,她斜靠在一方軟榻上,神情懶洋洋的,身前的幾案上散亂的放著幾卷奏疏,也沒翻閱幾下。 臣子們進來的* 時候,她抬頭去瞧,正巧一眼便看見了一年多未見的酈壬臣,正穿著樸素而莊重的朝服,趨步入殿。 蟹青色的官袍是低階大夫的配置,在王宮里很少見到,但穿在酈壬臣身上自有一種清雅氣質,顯得年輕而秀氣。 劉樞瞧了一瞬,又若無其事的去端宮女呈上來的藥碗。 說來也奇怪,酈壬臣并不是走在中間進來的,也不是第一個邁進門檻的,可是劉樞抬頭的一眼卻總能將目光先落在她身上。 劉樞仰脖喝了藥,眾臣在底下叩拜行禮,呼王號。 她放下碗,開始咳嗽起來,嫌棄的擺擺手,讓眾臣起來,隨口道:沒看見寡人在進藥嗎?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王上,京兆尹大夫是不敢廢禮呢。聞喜出來打圓場,不過也僅此一句,因為他聽出來漢王并不是真的生氣了。 隨后京兆尹便匯報了幾件政事,又呈上了新的灃都丞任命狀,帶著酈壬臣一道謝恩。 劉樞點頭,叫他們起來,表示知道了,又翻看京兆尹新匯報的那幾份奏疏,說道:以后這些小事都交給相國去辦吧,不必一一報送寡人。寡人這段時日身子困乏,累。 她隨便畫了幾個敕在奏疏卷尾,表現出一副精力不濟的樣子,就擱在一邊了,所作所為看起來像個時日無多的糊涂君王。 臣明白!京兆尹區博嘴角都忍不住快揚起來了,煩擾了王上清凈,臣這就退下。 說著就要領群臣撤步。 慢。 劉樞不輕不重的掃了區博一眼,嚇得區博心尖一抖,漢王沒多說什么,可那眼神的意思很明顯:寡人讓你走了嗎! 隨后沒人敢動了。 區博的心情一會兒明朗,一會兒駭然,搞得他都不知如何是好,為官多年,他都猜不透漢王喜怒無常性情的規律,是以每次面圣都會情不自禁的提心吊膽。哪怕明知道漢王只是高氏扶持的傀儡,但仍然不敢掉以輕心。 寡人聽聞去年灃都府帑中稅額有短缺,與賬面不符。上位的君王慢悠悠的發問: 有諸? 聽到這個問題,酈壬臣敏銳的察覺到周圍的大夫們都同時緊張起來,似乎被問到了某個痛點,就像是他們自以為隱瞞很好的事情忽然被揭穿了似的。 這過了一會兒,區博終于磕磕絆絆回話了:回王上,此事正在調查,許是賬面疏漏所致,請王上寬心。 劉樞了然的點點頭,道:哦,只是疏漏嗎?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臉上神色一轉,又擺出一副贊賞的神情來:灃都府帑乃國庫重地,有區愛卿打理,寡人才能安心養病啊。 區博見此事就這么糊弄過去了,漢王根本沒有細問的意思,便悄悄松了口氣,同時又猜想她接下來又要說什么話。 劉樞將下首群臣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咳嗽幾聲,最后目光又定格在角落的酈壬臣身上,她忽然又笑道: 寡人聽聞酈大夫此前擔任陽丘邑大嗇夫,功績拔萃,區愛卿如今能得此良才助力,豈非公府之幸。 那是自然!區博馬上應承道:像酈大夫如此才俊,臣必好生培養,不負王命。 寡人就知道,有區卿做京兆尹,寡人的灃都才放心啊。劉樞表情更加明朗了一些,但語氣中總有那么一絲涼意。她隨后與群臣笑談幾句。 群臣一派其樂融融,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緊張從未存在過一樣。 區博緊張兮兮的心這才放下來一些,感覺漢王今天情緒尤其不穩定,于是指望她能快點放他走。 劉樞果然如他所愿,叫他們都下去了。 酈卿留下。她輕飄飄補了一句。 酈壬臣一愣,沒料到還有這個環節,她看向區博,區博卻心虛地不看她,全然沒了進殿前的倨傲之姿,他麻利地退出殿外,那意思是留她一人自求多福吧。 一陣咳嗽聲拉回了酈壬臣的神思,劉樞看起來病得很重,比去年瘦了不少,面色也蒼白了許多,但依然談笑有度,對她笑道: 又見面了,客卿大夫。寡人果然沒有看錯你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