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每次她在竹簡上運筆如飛的時候,旁邊的陶芥子都會投來羨慕的目光,忍不住稱贊:夫子的字寫的這樣漂亮,像灃都差人發來的冊書一樣,定是從小就練習吧。 你見過灃都的冊書? 當然見過啦。 白廣丁搶答道:每年咱們邑欠稅免收,朝廷發下來的問責書和補貼令,都是見的。 酈壬臣苦笑,如果是這些冊書,那還不如不見吧 今歲秋收,我保證陽丘邑交出的課稅一定是方圓百里城池中最多的。她以一種決定好了的口氣說。 小白小陶目瞪口呆。心想大嗇夫在說什么胡話,陽丘邑的課稅年年都是欠的,怎么可能交的出來?又怎么可能是方圓百里內交的最多的城? 你們看,其實陽丘邑的底子并不差。酈壬臣展開《城邑圖志》中的一卷,對他們倆說道:這里土地貧瘠,種不出高產的谷梁和稻子,但是我們可以種菽豆,再拿去附近城邑換取粟米,還可以在山林附近種苜蓿草,放養馬匹和耕牛。 另外,我查看了這里的水質,很適合種胡麻,來年織成優良的細麻布,進貢上去抵一部分課稅。 她滔滔不絕的說著規劃,農田怎樣利用,山林、礦產怎樣利用,被她這么一說,一無是處的陽丘邑仿佛全身都是寶了。 好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酈壬臣又對陶芥子道:若你想學書法和讀書,以后可以來我這里學。 真的嗎!陶芥子眼中閃過興奮之色,隨后又暗淡下來,說:可是吏員學讀書有什么用?我們又不是士大夫。 在漢國,老百姓大都本本分分地守著自己的祖業,農民的孩子還是農民,老吏員的孩子就繼續當小吏員,士大夫家族的子弟生下來就被培養成下一代士大夫,這樣的規律維持了千百年不變。 酈壬臣道:千百年都不變的東西,也是能變的。如果你們出去看到了外面的天下,就會懂得,這天下沒有什么是能不變的。 她平靜地道:你們會發現士大夫的子女也可以淪為階下囚,商人的子弟也可以位及人臣,庶出的孩子也可以繼承家產,編草鞋的手藝人也可以登堂入室,成為士大夫。 可是我們如何看得見? 陶芥子迷茫地問。 酈壬臣微笑道:你們可知道每年士大夫的選拔流程? 陶芥子和白廣丁搖頭。 連這都不知道,還怎么看得更遠呢?酈壬臣又溫和地笑了笑,其實答案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們只需要問一問城主大夫,他自然會和你們講一講的,可是你們誰也沒有問過。 陶芥子臉上浮出一絲尷尬。從前,在她這樣的普通小吏看來,琢磨士人的事,純粹是癡心妄想。 只聽酈壬臣又道:再不濟,你們跟了我這么多天,也可以問我呀? 芥子聽到這一句,終于鼓起勇氣,向她說道:還請酈大夫教我! 酈壬臣點點頭,笑道:有些事情看上去難如登天,可真正做起來,會發現想要的東西沒有那么遠的。 就譬如這每年的士人選拔,我們漢國是采取察舉制。何為察舉制?即分為察學識和舉孝廉,由各郡守報給王庭,王庭再復試錄用。每年的名額有多有少,一般來講,以學識進用的人才大概是每郡五個,以孝廉進用的人才只有兩個。 她講了兩句,看小陶小白還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無奈一笑道:你們可真不會學習啊,我都講到這兒了,你們還愣著,不拿筆記一記?改天又忘了,誰還樂意與你們再說一遍? 哦哦哦!兩個年輕小吏手忙腳亂的掏出刀筆,摸索著竹板,咯吱咯吱記起來。 酈壬臣就這樣一路講,一路往府邸走,約摸講了一個時辰,差不到快走到官寨門口的時候,她也說完了。 小陶小白各自記錄了滿滿兩竹片的字,小陶嘆了口氣道:原來當士人要學這么多東西啊,又要通五經,又要學禮儀,又要明算術,這要背多少東西?不像我們當吏員的,只要熟悉刑律就行了。 是啊。小白也感嘆道:我這榆木腦袋,單一門經書,我都背不下來,竟然還要學五門?不僅如此,還要有自己的理解?還要與漢國的大政方針結合起來撰寫公文?哎我不行我不行。 小白的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副打死他也干不下去的樣子。 酈壬臣道:這些只是最基本的東西,公侯世家子弟都是從五六歲便開始學習禮儀、經書、算術、律法,到十七八歲時便爛熟于心了,后面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學。不過,二十多歲開始學也不算晚,我在齊國稷下學宮見過許多半路出家的五經大夫,人家也學的好好的。 酈壬臣的腦海中想到一個人,她說:連編草鞋的手藝人都能成為士大夫,還有誰不能呢? 她看向芥子,問:你呢?你想試試嗎? 芥子的臉上不像小白那么悲觀,但是另有一種復雜的情緒在面上,或許是躊躇,或許是不敢相信自己,她的內心有些矛盾。 但是在接到酈大夫投來的詢問的目光時,有什么東西沖破了這些迷霧,使她頓生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