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天下諸國中,尤其以魯國人的稱謂名堂最多,五花八門,層出不窮,因為那是一個將繁文縟節看作生命的國度。你永遠數不清一個魯國貴族能有多少種稱謂,甚至他們不同的人在不同場合需要用到不同的稱謂。 眼下,這位來自魯國阜城的少正連大夫已經用精短的語言介紹了自己龐雜的姓名體系,接下來該鐵士子孟悝了: 孟悝用和少正連同樣的姿勢回禮道:在下申國孟悝,字左陶,望少正大夫賜教! 字左陶唔看來并不是什么高貴的出身,少正連眼中閃過一絲輕視的神色。 通常來講,出身卿大夫之家的孩子不會以左為名字,因為左帶有閭左的含義。 這一點少正連倒是沒有猜錯,孟悝幼時曾在申國以編草鞋為業,屬于實實在在的甕牖繩樞之子的行列,后棄工從學,千里迢迢來到齊國淄城求學。 好在他本人性情堅忍、求學若渴,受到了學宮祭酒酈老夫子的賞識,便允許他留在稷下學宮求學。齊國鹽鐵業發達,孟悝便在淄城中以打鐵為業,自給自足。 眾人見孟悝行禮作揖,仔細看會發現他的小拇指竟斷了一截。有傳說是他讀書過于勤勉,常常廢寢忘食,白日聞雞起舞,夜間懸梁刺股,多年下來,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打鐵置業又是重體力活計,于是某一日,他困倦神迷之際,在鐵鋪中一不小心,一錘砸下去,竟不小心生生砸斷了半根手指。 因著他是打鐵為生,更因著他這份硬鐵一般的狠勁,學宮的人便給他起個鐵士子的綽號,他自己也爽然接受,漸漸就傳開了。 魯國少正連對上申國鐵士孟悝,究竟會撞出什么樣的機辯來,眾人都翹首以盼。 只見兩人分別自報家門后,再雙雙向對方拜下去,對拜一禮后,少正連率先道: 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而諸侯賓服。故霸者有國以千里,王者有國以萬里。普天之下,非王道而不能行也?!靖木幾浴睹献印贰?/br> 不出眾人意外,少正連果然站在了王道這一邊。 謬矣!孟悝毫不留情的予以反擊: 霸者有時,以備待時,以時興事,今天下戰國眾,強弱分,先舉可以霸,胡為不為哉?【改編自《管子》】 孟悝堅定的選擇了霸道之策。在他看來,弱rou強食的時代,唯有先行武力征服才有效果。 少正連辯道:當今之時,齊有地千里;雞鳴狗吠相聞,達乎四境,此千乘之國,行仁政,民悅之,故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望王上孰慮之! 這話是對齊王說的,少正連認為齊國物產富饒,土地廣袤,此時若施行王道,則百姓康樂,四周鄰國順服。 主位上的齊王微微一笑,問道:王道如何行之? 少正連也笑了,既然齊王都對他的回答感興趣了,那么他今日這場辯論也就成功了一半了,他說: 王道者有三,一曰去奢,二曰省費,三曰寬刑減罰。 齊王聽了,沒有表示贊同,亦沒有表示反對,而是將目光移向孟悝,問道:孟生以為呢? 孟悝不贊同道:圣王為政百年,始祛驕奢之風。當今之世,未有圣王,敢問少正大夫,以君之方略,王道何時可興? 少正連道:若明君施政,教化萬民,上下同心,四方響應,大治則不難,在下認為,何須百年,十年成功尤嫌太晚! 此話一說,滿座嘩然,這少正連說話也太滿了吧,天下紛爭已有數百載,誰敢說只用十年便能大治呢? 孟悝譏笑道:君知政事,卻不知人。若十年能成,何故天下紛紛? 少正連道:只因天下九國,未有君王能篤行王道,一以貫之。 孟悝大笑,質問道:那么君可知為何未有君王一以貫之? 這少正連嗆聲。 孟悝不待他答,斷然語曰:數百年來,人心日漸詭詐,君言去奢省費,談何容易?寬刑減罰更乃無稽之談!此乃欲教化而不能,又豈是能教化而不欲?唯有專以嚴刑峻法,霸道興則國興! 一語既出,滿座寂然。 孟悝也向齊王言道:王上,少正大夫一介文弱之士,不識時務,若信其論,恐敗亂國家! 齊王還是沒有表示贊同,亦沒有表示反對,似乎這些話他已聽過千萬遍,他看向少正連,還是問道:少正大夫以為如何呢? 少正連急道:孟生所言非也。明君所好者,唯賢王之道,如鳥有翼,如魚在水,失之則死!如孟生所言,久居安樂者,易驕逸,驕逸者才難教化,但方今九國動蕩,黔首久經動亂之苦,渴盼康樂,厭惡離亂,譬如饑者不擇食,渴者不擇飲,小臣認為此時教化萬民,正當其時矣! 他話音剛落,孟悝立馬起來反駁。 二人辯的難舍難分,誰都無法完全擊敗對方,齊王也始終不為所動。 這時,坐在下面的士子中有人聽的按耐不住了,直接站起來,插空道: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何不王霸并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