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歸嬰不動聲色,道:連你也認為這一切都是老父安排的嗎?還有別的嗎? 還有!歸燦著急道:更有甚者,今日散學,奉常司照例召兒子去點王上的學評,兒子自然點了個上優,但翻閱往日記錄,發覺其他侍講大夫都點的中下、中平,這真是豈有此理,罔顧事實!王上的學業怎么可能是中下的水平呢?怨不得一冊《詩》,都要教王上學十遍還不罷休 歸嬰見兒子越說越激動,便道:你出去游學多年,很多王庭的事,還不甚明白,也難怪。他沉沉的嘆了口氣,低聲說:其實如今奉常司的事,已由不得我長寧侯府了。 什么?歸燦驚訝的不知該怎么回應。他想不到,一國之太師,執掌禮教、外交、手握灃都都尉大權、位列三公之一的父親,竟然失掉了奉常司的控制力。 以漢國的傳統國情,這是不會發生的事情。 想當年,先王倉促薨逝,薨前立下遺訓,指定三位顧命大夫,拜為三公。小漢王成年以前,由三公共商國是,待漢王親政,再還政于王。 三公為:太師歸嬰,太宰高傒,太尉苻虢。 太師掌管太常、大行、宗正、祭祀之職,以及灃都三萬護城步兵都尉,先王賜爵為內侯,號長寧侯; 太宰即相國,掌理廷尉、吏治、治粟、少府之職,賜內侯,號永信; 大將軍太尉,掌國防軍事要職,領千乘北軍,共計三十六萬大軍,抵御邊關狁方戎族,賜內侯,號武安。 這樣的安排足見先王用心之深。相國雖一手掌管官員任免和司法大權,但不得染指軍權。太尉雖掌軍事,但絕不可過問王庭政事,更不可侵管漢王親隨禁軍。太師掌握漢國的禮制命脈、外交及灃都護衛,但卻無法涉足刑事與吏治。 如此一來,三公代政,分管三權,既互為輔助,也互為制衡。 這是先王設置的第一道保險,此外還有第二道:三公之外,更有宗室。 先王有二位庶弟,樂侯與安侯,早年被先太王放逐朔北。先王薨前,特召之來灃都,賜予爵位更高的通侯。樂侯與安侯均過而立之年,正及壯年。依律,成年宗室不得干政,但在各自封地之內可募集五千士卒自衛。 不知是巧合還是先王有意為之,安侯和樂侯的封地,正好劃在灃都邊上,一東一西,輻照王都。三公忌憚成年宗室的勢力,不敢輕舉妄動。宗室同樣忌憚三公手中的權力,不敢起逾越之心。 早年,歸燦并不能理解先王將二位通侯召回灃都的用意,既然要傳位于遺腹子,此時放成年的劉姓宗室入都城,豈不危險?直到很久以后發生的種種事情,才讓歸燦讀懂了先王如此布局的精密之所在。 這是一盤環環相扣的大棋,每一股力量都被計劃在內,一切煞費苦心,都只為等待那個孩子順利長大 眼下,十幾年過去了,這個看似牢固的布局似乎出現了一點不祥的傾斜:朝廷外,太尉長年駐扎塞外,無法抽身,導致軍權遠離;朝廷內,禮制之法已經不能讓大部分士大夫服從,以至于太師之權不穩,相國之權勢大。 歸嬰的一句話,讓歸燦忽然感覺背后發冷。試想,漢王尚未成年,三公職權一旦互相侵軋,后果不堪設想! 這怎么可能歸燦喃喃自語,自己出去游學的這幾年,灃都到底發生了什么? 歸嬰滄桑的聲線將歸燦拉了回來:自十一年前狹陘關之戰告捷,漢國從鄭國手中奪回了丟失四年的狹陘關要塞,此一戰,了卻先王遺愿,高氏勢力便不可同日而語了。 歸燦不解道:可相國之職向來不得染指軍事,為何狹陘關之戰后,高氏卻成第一大功臣? 歸嬰笑了笑,笑兒子對波譎云詭的朝政判斷如此淺顯,他解釋道: 那時,正巧狁方大肆侵犯我北境,太尉大將軍領兵塞外,全力抗擊狁方,無暇分身。明輝,試想那時鄭軍臨境,大將軍無暇南顧,我管轄的灃都都尉又不得出國都,相國也沒有帶兵御敵之權,那么該由誰去赴這一場漢鄭之戰呢? 歸燦低頭思量片刻,十一年前,他也只是個小孩,只知道這場令漢國揚眉吐氣的戰爭的結果,并不了解其中具體部署。 曾幾何時,每一個漢國子民都不會忘記,先王就是在十五年前的漢鄭交戰中被鄭軍射中右肩,負傷難愈,才會在僅僅一年多以后薨逝的。那一場戰爭,不僅令先王負傷,更叫漢國丟掉了東邊第一要塞狹陘關。 而先王薨逝的三年后,漢國又奪回了狹陘關,那場戰爭的指揮者,正是相國高傒。 歸燦思量著父親的問題,只能憑自己的見解說道:十一年前,漢鄭再次交戰,在那種情況下,大將軍不在,王上年幼,就似乎只有地方府兵可以派遣了。 不錯。歸嬰點了點頭,相國高氏的職權本不可以直接調用各地府兵,但卻可以差遣各地的政務長也就是城宰,而各地城宰又經常與其他城邑的軍務長輪換擔任。也就是說,每屆任期過后,某城的城宰有機會被調任到另一城去做軍務長,而軍務長也會被調任去做別的城邑的城宰,而城宰屬于相國管轄。你可能反應過來這其中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