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聞喜恭恭敬敬上前問道:這位可是新察舉上來的侍講大夫?敢問尊姓? 這青年原本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聞喜走過來,便將身子調整了一個方向,面向聞喜,作了一揖,行的是臣子之間的平禮,說道:鄙姓歸,名燦,今蒙上征辟為侍講,特來到任。 果然。聞喜默默想著,回了一禮,又忙問:閣下莫不是太師長寧侯之令郎,尊字明輝的么? 歸燦頷首:正是小可。 聞喜上前一步,面上堆起笑容,恭敬道:久聞明輝大夫高名,而今才得一見,果然氣度不凡!隨后又可惜道:只是王上這幾日偶感小恙,不能就學,還請歸大夫回吧。 歸燦看一眼聞喜,心里不由疑惑:當今王上身旁的宦官竟都如此涵養知禮,怎么傳聞王上行止卻肆意荒誕?以父親為人,又怎么會不管王上呢。 于是他說:禮教有定,王上進學,每日辰時初起,巳時正點終。無論王上來與不來,吾等做臣子的,必要按時進退方可。 聞喜聽明白了,更加欽慕歸氏家風嚴謹。他匆匆退走,還回到宣室殿中,一五一十回話,講到新任的歸大夫執意等在昭陽殿里的時候,小漢王來了興趣,笑道: 寡人還未見過如此奇怪之人,都告訴他不用來了,還守著做什么? 她坐在寬大的榻沿上,腳都夠不著地,懸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歪著頭,腦筋里轉著念頭,小小年紀,心思卻活,就問:他方才說禮教有定,又說寡人來與不來,他做臣子的都要如何如何,對不對? 聞喜躬身道:歸大夫言如是。 漢王從榻上跳下來,哼,他是在譏諷寡人不知禮呢。 聞喜嚇了一跳,正要說點什么,只見漢王一擺手,命道:更衣!備輦!去昭陽殿! 劉樞挽起袖子,寡人倒要看看這個新任侍講大夫何樣人也! 隨著這一聲命令,宣室殿各處宮人都忙碌起來,幾十號人腳步匆匆又有條不紊的穿梭在空曠的大殿內: 有備湯沐浴的、挽帳熏香的、篦頭的、挽發的、著服的、束帶的、佩玉的、換履的、傳輦的、清道的花樣百出的章程和儀制,總有幾十道工序,足足熬過大半個時辰,在劉樞煩躁的聲聲催促下,王輦才啟程。 王輦剛抬出宣室殿大門,漢王又叫一聲停,指著角樓殿上瓦問:寡人前日架這兒的梯子呢? 漢王好爬高,宮殿里到處都是她命人架起的梯子。 聞喜扶輦在側,小心翼翼的回:王上奴見您有些時日不來這玩兒了 他還沒說完,就聽到小漢王不滿的呵斥聲從頭頂傳來:誰準你撤了的! 這一聲嚴厲的批評聽起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反而像是被搶了玩具的小孩子氣急敗壞的嗔怪。 但是,沒有人敢取笑她,人們可以隨意取笑一個被動了玩具的小孩子,但絕不能取笑這個國家名義上的王。于是四下里鴉雀無聲,一點回應也沒有。 見無人應聲,劉樞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憋得難過,顯然,她坐在這樣的位子上,沒法只做一個簡單的小孩子,但她也還沒學會如何做一個王。 聞喜!她急躁的催促人回答她。 可回應她的還是那畢恭畢敬的、沒有人氣兒的話語:王上,宮殿里架起梯子,就沒有王宮的威儀氣派了。 寡人不管!劉樞氣呼呼的說:明天架起來! 聞喜只有俯首,唯。 王輦抵達昭陽殿的時候,殿角的銅壺滴漏顯示已是巳時一刻了。 第3章 進學解 進學解 昭陽殿是用來漢王進學的地方,與別殿有很大不同,這是王宮中唯一東西向結構的宮殿,而其他宮殿都是坐北朝南。 這樣構造是因為漢國注重上下禮節不止漢國,這天下九國沒有不重視禮制的。尊卑等級,君臣有別,按照儀禮司的說法,天下輿圖都遵循北高南低、東高西低的尊卑順序,其中北為最高,次為東,再次為西,南為最低。國君應該坐北面高處,臣子在南面卑處,朝上覲見。 但按照尊師重道的禮節,又該是師長在上,學生在下。因此,為了避諱這個敏感的矛盾點,漢王進學的宮殿便采用東西向的結構,王居東位,侍講大夫居西,以此視為禮法上的平衡。 劉樞幾步跨上臺階,在席前坐定,身前矮桌左右角都擺著青銅博山爐,正熏著幽幽的草木清神香,乳白色的煙氣若有若無的蔓延整個宮殿,令人聞來只覺精神一振,適宜讀書。 隔著一道鏤空竹簾,她望了一眼跪坐在丹墀下一丈遠處的青年,默默打量。此時她還不能先開口說話,按照禮法,應該等臣子向她拜過之后才能開始一切。 同樣按照禮法,王上執筆之前要先凈手。宮女端過一個盛著清水的金盆,先侍奉她洗手,用錦帕將她每個手指的水珠都擦拭干凈。 漆案前的筆、墨、簡書也準備好了,怕墨硯早干,墨汁都是新研磨的。 幾個侍女退到兩旁站著,劉樞眼前的竹簾這時才卷起來,歸燦朝王上拜了四拜,高呼王號。待聽到一句稚嫩的起,歸燦直起身子,隨后,按照禮法,漢王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向他回拜一拜,以示王上尊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