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冬川俯身開副駕駛車門時，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我該抱你過來，背著不好放你進去?！?/br>
    周筑努力配合著他的動作，在副駕駛坐好以后，低著頭系安全帶，說不出話。

    傅冬川啟動汽車，導航選中最近的醫院。

    “先去醫院，晚點報警?！?/br>
    “好的……”周筑像是延遲很慢的狀態，此刻才反駁先前的話。

    “我又不是女生，不能抱吧?！?/br>
    “是女生反而不能抱了?！备刀ò胝J真地看向他：“為了避嫌，我都可能不會過來?！?/br>
    那倒是沒錯。

    接下來去醫院的一路，兩人都并坐在安靜里。

    電臺里主持人似乎永遠都是活力滿滿，說話時語氣上揚，對生活充滿樂觀開朗。

    周筑給手機充電時，傅冬川遞過來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

    “等會你不用下來，我去醫院租輪椅推過來?！?/br>
    周筑接過水，沉默很久。

    “謝謝?！?/br>
    “你今天說過很多次謝謝?！备刀ê鋈恍ζ饋恚骸昂茏载焼?？因為我是你的上司？”

    “我朋友，我是說……我的其他朋友，都剛好不在上海?！?/br>
    青年抿了口水，又說：“我一個人習慣了。就好像，如果死了，也是一個人找好棺材躺進去閉眼，不麻煩任何人?！?/br>
    “突然有一天，我掉進這種狀況里，必須得靠另一個人幫忙，就好像讓一條魚學會用肺呼吸，很不自然?！?/br>
    亂七八糟的情緒，以及與內心相悖的現狀，最后綜合在一起，變成了好幾句謝謝。

    傅冬川陷入沉默，過了很久才說：“原來有人會跟我有一樣的想法?！?/br>
    周筑看向他：“怎么，你也是魚？”

    “不，那種打算自己找個棺材躺下的想法?！备刀ㄉ砩鲜桦x的氣息消散很多，在后視鏡看著他笑：“像是不打算和這個世界有任何關系?！?/br>
    再推輪椅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二十了。

    急診室里坐了接近一半的人，有小孩在歇斯底里的哭，家長手足無措地哄。

    周筑坐上輪椅，再次有那種被傅冬川背著的感覺。

    他的前進后退，身體移動，全都不再由自己控制。

    主控權再次交給了傅冬川，那個他可能有點熟，實際并不了解的男人。

    至少這個人聞起來清爽舒服，比總是一股汗臭味的鱷魚要好很多。

    輪椅的視角很低，看不到柜臺前店員的臉。

    周筑堅持用自己的手機掃碼付錢，傅冬川彎腰接了，并不推辭。

    他不在意這些細節，即使全部由自己來也沒什么。

    從拍ct到做石膏，前后花了接近兩個小時。

    周筑索性把輪椅買了下來，只要能自己轉外輪的小路都堅持手動。

    傅冬川放慢自己的腳步，不緊不慢地走在旁邊。

    這種要強并不是驕傲過剩。

    更像是獨居慣了，把依靠兩個字完全挖出字典。

    大概是骨折劇痛的緣故，周筑過了很久才察覺到這種縱容。

    他轉輪椅時突然開竅，轉頭看向身側監護狀態的傅冬川。

    “你會不會覺得我臭要面子？”

    “可能會？”傅冬川還在看止痛藥的說明書：“但自我代入一下，我在你這個位置，未必愿意被別人推著走?！?/br>
    周筑有一瞬間覺得傅冬川的同理心在閃閃發光。

    醫生確認過石膏和用藥情況后，順口問了一句需不需要住院。

    周筑怔了幾秒，用拐杖試著走了兩步，快速搖頭。

    他討厭醫院，不想在這里逗留。

    護士看了他們兩一眼，又問：“你家里有人照顧？”

    “沒有，我一個人住?！敝苤f：“有拐杖就行了，問題不大?！?/br>
    話是這么說。

    真用起這個東西，他才發現比想象的還要費勁。

    疼痛會牽制全身的靈活反應，讓他變成一塊硬邦邦的木頭。

    在停車場里，傅冬川把輪椅折疊放進后備箱里，一眼看到周筑卡在副駕駛的門前。

    他放下一側拐杖會失去身體平衡，不放又會卡著進不去。

    “別動?！?/br>
    男人把人攔腰一托，動作流暢地塞進副駕駛里。

    兩扇車門相繼關好，汽車再度發動，周筑小聲說：“謝謝你?！?/br>
    傅冬川看他一眼，繼續開車。

    “我長這么大還沒有被抱過?！敝苤f：“親媽除外?！?/br>
    他回家路上冷不丁被撞到骨折，老混蛋還肇事逃逸，內心沒破防才怪。

    又氣又惱，又有種很難表達的委屈。

    至少在剛才，被擁抱的那一刻，周筑能汲取到幾分安慰。

    哪怕是功能性的，沒有任何私人感情的一個抱抱。

    他可太需要這個了，只是嘴硬不說而已。

    汽車在夜幕下從醫院駛向派出所，兩人再度安靜無言。

    周筑記掛著今晚要發的片子，心知自己絕對會晚發，而且還會被粉絲念叨著越來越鴿。

    他其實不太在意自己能不能洗澡，要多久才能順利行走。

    病假象征性請一天，因為今晚要熬夜剪片發片，明天睡覺緩緩。

    后天大概就是拄拐上班去了，估計還可以跟比格來幾個地獄笑話。

    他想得出神，沒發現汽車已經回到小區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