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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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肢體挪動帶來最輕微的空氣流動,她也能即刻察覺;而與之相反,任何無關對手的細節則從意識、從眼中徹底淡出。 其實她原本只打算凝聚三柄雷霆之槍,但都怪阿洛笑著看她吟唱施法,從松弛的站姿到閃爍的眼睛,他身上的每個細節都在鼓勵她挑釁她,煽動她繼續加碼,明晃晃地試探她的極限。 最可惡的是,她竟然在此刻的阿洛身上找不到一絲惡意。 有的只是純然的好奇:他是真的渴望知道她現在能做到什么地步,仿佛他只是一位她闊別多年、想了解她近況的友人。 而這‘無害’的好奇心之下是龐大的自信——他篤定她無法真正傷害他。 一剎那,迦涅心頭涌上明晰的殺意。 她要讓他好看,證明他是錯的。她會讓他驚愕讓他恐懼。她想要他毀滅消失。 眼下的局面或許還有別的迂回解法,但迦涅選擇硬碰硬。只有用絕對的力量碾壓阿洛,她才能證明他的魔導師名頭也不過如此。 于是她反手拉出第四第五柄長槍。 同時維持五柄雷霆之槍是她眼下的極限,但這已經足夠將一整座哨站夷為平地。 阿洛站直了,他的表情并無太大變化,整個人身周的氛圍卻陡變。他察覺到她動了殺心。 迦涅見狀愉快地笑起來,手臂向下猛地一揮。 利器破空嗡鳴,魔力凝結而成的長槍齊齊激射而出,從五個不同的角度朝阿洛迫近。 五柄長槍幾乎同時撞上障礙物。裝置激發的護身屏障與第一輪交鋒時做同樣反應,向內凹陷,巧妙地咬住了槍尖。 但其中一柄長槍并未就此穩住。 電光亂竄,槍身劇烈震顫,上下搖晃,掙扎著要順著屏障內陷的勢頭繼續前沖,眼看著要刺穿屏障,撕出一個破口。 觀眾中有人驚駭得站了起來,或是用手捂住下半張臉,或是干脆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迦涅向內虛握五指。 只需要她一個動作,術法結束,所有的長槍都會立刻消失。 她要在那么多雙眼睛面前殺人嗎?真的要在這里、要現在殺了阿洛嗎? 決斷的擺錘尚未落定,迦涅體內的魔力基盤仍舊在全力運作,源源不斷地輸出積蓄的魔力,同時從大地和空氣中汲取靈性,轉換為維系長槍所需的力量。 與洶涌的魔力一同流經她全身的,是陌生又熟悉、冰冷卻也暴烈的毀滅沖動。 她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劇烈震顫的那柄長槍霎時爆發出熾烈的雷光,淹沒了整座決斗場。 刺目的強光之中,決斗的對手在眼中也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槍尖穿透護壁時沒有聲音,但迦涅意識的一部分附著在雷霆之槍上,那層柔韌堅實的防御隨槍尖推進撕裂開了一個口子,她感覺得到。 但是缺少標槍擊中靶子的回饋實感。 防護壁阻隔的滯澀感隨即猛地從側旁撞上槍尖。 在雷火燎到阿洛的前一刻,護身的魔法屏障再生成功,迅速堵上撕裂的缺口,薄弱處向內凹陷,下部彈出,與雷霆之槍碰撞。 長槍方向頓時改變,擦過阿洛,往左后方飛去。 驚叫一瞬間如潮水涌入寂靜的決斗場。 迦涅怔了怔,隨即意識到屏障破了個孔——飛出去的那柄魔力長槍撕裂了半球形的防護壁。她立刻捏緊拳頭,停止施術。然而飛出去的那柄長槍已然爆鳴著擊中阿洛身后的塔樓。 轟! 灰色的石塔如同站得太高的多層慶祝蛋糕,一推就從中間斷開,撲棱棱掉落著碎屑,邊潰塌邊傾覆。 只是一擊,五層高的塔樓頂層直接消失。 第四層切割出歪斜的角度,建筑殘骸飛出去、順著切口滑坡。大塊的飛石從天而降,眼看著就要砸到中庭邊緣沒來得及立刻逃開的圍觀者。 “吹吧,風之號角!”阿洛的聲音穿透了人群的呼喝。但他的臉色發灰,念咒明顯有些吃力,最后一節甚至破音。 迦涅來不及多想,高聲念出相同的精靈語短句。剛念出第一音節她就面色微變,握緊了雙拳,才口齒清晰地念完咒語。 來自阿洛和迦涅的兩股疾風先后呼嘯而出,在中庭兩側各自卷起數塊大石。這些石塊下落的勢頭暫緩,隨召喚出的風在半空上上下下地翻騰旋轉,好像瞬間失去重量,成了輕盈飄浮的羽毛。 衛隊成員絕大多數都是法師,爭取來的那么片刻時間足夠他們各自想辦法逃離。 隆隆——數拍之后,重物墜地的巨響此起彼伏。 迦涅呼吸急促,耳中嗡嗡響個不停。 不借助法杖之類的物品施咒相當考驗法師的狀態和魔力儲備,而剛才那兩輪共六柄雷霆之槍幾乎耗盡了她的魔力,緊接著召喚疾風她已經在勉強自己。她現在需要立刻修整,恢復魔力。 她憑感覺向前邁開步子,身體搖晃。雙腿僵硬,不聽她使喚,仿佛不屬于她。 “迦涅??!” 她有些遲滯地循聲看過去,眼球卻只捕捉到一抹殘影。聲音的主人已經到她面前,靠近的速度太快,甚至來不及看清長相。 但她還是認出來是阿洛。 海量的信息涌入腦海,瞬息仿佛變慢拉長。迦涅察覺阿洛正抬頭看著她身后,表情怪異,一絲恐懼混在平靜的茫然里頭。她下意識跟著抬眼望去。 于是她看到塔樓大聲咆哮著解體,剛才就搖搖欲墜的三四層終于無法維持平衡,一起彎腰倒塌。 像是柱子又或許是外立面部件的東西向他們迎面砸來。重物下落的陰影擴大又縮小,即將蓋住他們。 只有用連續短句思考的時間。迦涅竟然十分冷靜:她沒有余力施法了。阿洛也沒有。擊碎或是托住巨石都不可能。她要死在這里了。以最離奇荒謬的方式。 她眨了眨眼,而后想到另一個問題: 所以,阿洛折返過來干什么? 來不及的得出結論了。阿洛的手臂箍住她,護著她朝地上飛撲。 后背著地的沖擊震開束縛迦涅的渾噩,她一個激靈,反手順著阿洛的手臂摸索,找到冰冷沉重的東西。是那枚手環。她不假思索注入身體里殘存的所有魔力。 強光倏地爆發。迦涅下意識閉上眼睛。 地面又在震動,那震顫貼著皮膚抵達身體內部,全身的骨骼關節仿佛碰到了一起,若有似無的酸痛。她努力睜大眼睛,但目之所及只有黑暗,不知道是視覺暫時失靈,還是光線被徹底隔絕。 “阿洛?”耳朵里在尖嘯,她甚至聽不清自己的嗓音。 她想抬手,但她的身體似乎突然間消失了,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臂。她知道自己現在正陷入恐慌,應當身體發涼,但她什么都感覺不到。 難道……她死了?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和阿洛一起死了?! “很遺憾,你還活得好好的,我也還沒死?!笔煜さ目蓯荷ひ艉芙?,近到蓋過了她耳中依舊吵鬧的雜音。 而后迦涅的視覺恢復了,確切說,是阿洛從她身上撐起來了些微,他用身體阻擋住的光線終于抵達她的雙眼。 因為重壓暫時麻痹失去知覺的身體也緩慢地透過氣來,中庭地面又冷又硬,空氣里彌漫著嗆人的碎石塵埃,吸進去她就開始咳嗽。 剛才她可能把想法直接說出口了,不然阿洛沒理由那么和她說話。 但無所謂,頭好疼,她沒法思考了,想法亂七八糟。魔力透支的癥狀。 迦涅暈乎乎地側頭,看到了碎裂的石塊,比剛才更多也更細碎,大石頭像被人用蠻力再碾了一遍。只看這地面,衛隊據點仿佛陡然增添了片石灘,就差海浪和潮汐了。 她也確實感覺到有濕潤的東西滴落在她的臉上,而后順著脖子滑進衣領里——黏膩的、溫熱的液體。 迦涅麻木地轉動脖子,重新看向正上方,這滴滴答答液體的來源。 阿洛的臉,她機械地辨認出來,是和平時有明顯不同的、阿洛的臉。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片刻,眼前幾度發黑模糊。幾乎要被疲憊壓垮的頭腦強撐著,她大口呼吸,勉強找到了不尋常的地方: 他的額角有大片暗色,正順著太陽xue往下流淌。 是血,阿洛在流血。 “你要死了嗎?”她想到什么就問了出來。 阿洛沉默半拍才回答:“大概死不了……多虧你激發了手環?!?/br> 他這么說的時候,表情和聲調古怪到極點??伤鄣每旎柽^去了,太陽xue之間像是隨時要炸開,她實在沒心思仔細辨析這家伙的反應。 “所以決斗算我贏了嗎?”她又問。 阿洛再一次神色奇異地沉默了,好像徹底對她無言以對。 迦涅模模糊糊想到,自己好像還有別的重要的問題沒問他??墒穷^太痛了,想不起來??偠灾?,無論如何,會變成這樣肯定是阿洛這家伙的錯。 “混蛋?!彼龁÷曋淞R,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第12章 對局-4 睜眼就是陌生的天花板。迦涅騰地坐起,下意識調動魔力,準備發動攻擊。 帶有強烈攻擊性的魔力外溢,正舉著藥劑瓶確認標簽的護士嚇了一跳,險些失手摔落藥水:“奧西尼小姐?您還不能使用魔力!” 迦涅木然環視房中陳設:淡黃色的墻壁,結實的金屬床,單人病房,滑落膝上的毯子邊角繡著“克萊芒絲醫院”字樣。 她低頭打量自己,身上還是那件猩紅色長袍,沾了許多頑固的塵漬,還有星點暗沉的血跡。再看窗外,天色還算亮堂,大片淺灰的積雨云掩住了碧空。她和阿洛對峙時太陽還明晃晃地掛在高處。 “我昏迷了多久?” 護士掏出懷表看了看:“您是昨天中午入院的。那之后因為魔力枯竭,您一直在昏睡?!?/br> “誰送我過來的?” 護士訝異地停了半拍,艱難地尋找了一會兒合適的措辭才回答:“呃,具體情況我了解得也有限,您和其他傷員都昏倒在事故現場,是衛隊的一群人把您送過來的……?” “其他傷員?還有幾個?” 護士的神色愈發奇異,仿佛她的問題十分不可思議:“只有另一位病人,也安置在這一層?!?/br> “他……”迦涅抿唇掐斷問句,面無表情地改口,“不,沒什么,我什么時候可以回家?” “您的魔力基盤沒有受損,我們已經給您喝過兩劑靈性藥水應急,喝完第三劑您就可以回家修養了?!弊o士端著托盤走到床邊,將銀質小瓶和一碟薄荷軟糖擱在迦涅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迦涅抓起藥劑瓶,啵地打開封蠟。 難以形容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她的胃袋立刻不安地蠕動起來,激烈抗拒接納這魔藥。她熟練地屏住呼吸,仰頭將藥水一飲而盡。 護士見狀驚訝之余又有些欽佩。 迦涅抓了兩顆特制薄荷軟糖塞進嘴里,藥水遺留的怪味很快消失了。她這才注意門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褐發藍眸,是衛隊的艾爾瑪。 “索博爾小姐,請進?!卞饶犎淮蛘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