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田村的秘密(4)
客廳內,眾人圍坐于沙發上不發一語。 許永儒望著擺設毫無變化的家,萬千思緒頓時涌上心頭,眼角瞥到墻上掛著的照片,僅一眼就讓他繃著的心潰不成軍。 為什么照片里只有他和弟弟小時后的模樣?為什么近幾年的照片寥寥無幾? 并非只有許永儒一人被留在了那一年,其實對這個家而言,時間同樣被永遠凍結在十年前,那個還是一家四口的溫馨日子里。 許紹安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此刻,紛亂的思緒已經有了方向。 「你們是從哪里聽到許永儒這個名字?又憑什么說我殺了他?」他語氣淡定,毫無破綻。 紀柳石答道:「就是從許永儒本人口中聽到的,除此之外,我們還知道了關于獻祭的事?!?/br> 許永儒三個字甫一出口,許紹安眉尾不動聲色地輕跳了一下。 他沉默半晌,接著才伸手端起茶幾上的水杯,不疾不徐地開口:「先不論你們說的是否屬實,今天突然來找我是有什么目的?要我道歉?還是……」 他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啜了口熱茶,放下杯子無所謂道:「呵,還是要把我送去警察局?」 許紹安也是膽大,對著眼前來勢洶洶的兩名不速之客,依舊有辦法從容應對,紀柳石對著神色自若的他,忽地就笑了出聲。 「別緊張,看我這記性,好像忘了先自我介紹。我是個靈媒,最近在追查靜村紅月的蹤跡,打聽到他和玉田村有關,所以才想請您幫個忙?!?/br> 紀柳石抵著下巴,挑著眼尾看似漫不經心,但那隻火紅的左眼直勾勾盯著許紹安,像是要把人釘在原地般,在無形中給了他一種莫大的壓力。 「是靜村紅月指使你的吧?獻祭……以及準備那些祭品?」紀柳石忽地把臉湊了上去,雙眼圓睜幾乎是要在他的臉上開個洞。 縱使被盯得頭皮發毛,許紹安依舊是堅持不承認。 「不是我!全都跟我無關,也不認識什么靜村紅月……不是我!」他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高舉著手中的茶杯要往紀柳石身上砸。 說時遲那時快,武佑楠輕抬手掌,食指一點就讓他整個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紀柳石便趁機將符紙「啪」地一掌貼在他的額前,兩人配合地分毫不差。 紀柳石隨即喃喃說了句咒語,與此同時,武佑楠也沉聲說道:「閉眼?!?/br> 許紹安反抗不能,被迫閉上雙眼,腦中頓時陷入寂靜。 隨著這陣沉默,他原先漆黑無邊的意識中,緩緩映入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嬌小、可愛,和自己親手殺死的兒子有幾分相似。 「永儒……是你嗎?」他顫抖地伸出手,語氣梗咽。 「爸?!够貞氖且坏乐赡鄣穆曇?。 朦朧的人影逐漸清晰,許紹安摀著臉哭得泣不成聲,他埋藏于內心深處十年之久,那張只存在于記憶中幾近淡忘的臉,此刻正微笑看著自己。 是??!他怎么可能忘記?他怎么可以忘呢? 「爸,收手吧?!鼓锹曇粼俅伍_口。 許紹安的視野早已被淚水糊了一片,他兩手胡亂地抹著眼,控制不住潰堤的情緒,激動地吼道:「怎么會?你是要說我這些年來做的全都是錯的嗎?」 許永儒蹲了下來,緊緊抱著縮成一團,看起來脆弱不堪的父親,語氣成熟的彷彿他才是大人。 「誰都沒有做錯,錯的是靜村紅月,我不想再看到爸過的這么痛苦,這些人很厲害,相信他們吧!」 將眼睛分出去的法術時間有限,不過短短幾句話,許永儒的身體便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忽地轉淡,不過即使如此,他依舊面帶微笑,從頭到尾都沒有對這個殺了自己的父親展露出一絲一毫的厭惡。 「別走,等等……」許紹安慌亂地伸出雙手,朝前方就是一頓亂抓,不過這當然是水中撈月。 他曾經想過若是有機會和許永儒再見一面,自己一定要向他道歉,但現實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相遇的瞬間,愧疚、自責一瞬間堵住了他的喉嚨,到頭來只留下這么個哭哭啼啼沒用的模樣。 「不可能,他答應我不動永儒的靈魂,我兒子早就投胎去了,這都是你們欺騙我的,他不是我兒子?!?/br> 許紹安毫無預警地朝著紀柳石大吼,試圖催眠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 「滾!都給我滾!」他發狂似地喊。 此刻的紀柳石根本沒心情搭理,他雙手緊摀住左眼,表情痛苦地扭成一塊,白皙的臉龐更是因為痛苦,而又染上了一層死氣沉沉的白。 鮮紅的左眼早已爬滿了血絲,使那唯一的白也無從倖免,整隻眼睛看起來愈發詭異慎人。 武佑楠看得心疼,在看到眼前不分青紅皂白指著紀柳石罵的許紹安,他氣得雙手發抖、難以自持,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口,一雙漆黑的眼將他囂張的氣焰硬是壓了下去。 「你知道許永儒為什么還沒轉世投胎嗎?不是因為靜村紅月,而是因為你!因為他的心愿未了,沒能親眼見到獻祭的傳統從玉田村消失!」 武佑楠語氣懾人,噎得許紹安一時間竟忘了怎么說話,只能一臉呆愣地被狠狠甩向沙發。 武佑楠根本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人身上,他一手攬起紀柳石,另一手迅速從兜里掏出藥水,心急道:「還好嗎?眼睛有沒有怎樣?」 「我沒事,剛剛時間用得有點久,副作用稍微大些,休息一會就可以了?!辜o柳石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擔心。 這點痛沒什么大不了,只要能讓父子二人見面說上話,能完成許永儒最后的愿望,那一切都是值得的,紀柳石自己是這樣想的。 不過武佑楠顯然不這么認為,他最看不了的就是紀柳石痛苦了,甚至,許紹安非但不知感謝,反道還指著他罵,根本就是火上加油。 武佑楠氣得一把捏起紀柳石的下頷,強迫對方看著自己。 雖然紀柳石有些被他這副兇狠模樣嚇到,但卻又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其實是高興的,對他而言,這種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是如此陌生,他或許還要再習慣一陣子吧! 直到武佑楠替他點完藥水,見那紅到要滴血的左眼緩緩變淡后,總算是才稍稍消氣。 紀柳石壓抑著悄悄上揚的嘴角,喝了口茶平復心神,接著轉頭對縮在沙發角落的許紹安道:「你也看到了,我們確實是靈媒,許永儒的事也沒騙你,相信我們,跟我們合作,也算是完成你兒子生前的心愿?!?/br> 許紹安用力抓著頭發不發一語。 「爸,收手吧……」兒子消失前的聲音于腦海中不斷回放。 他抬頭看向一旁的照片,如果想要瞞住這個秘密,想要忘記這份苦痛,自己早該消去所有許永儒存在過的痕跡。 但這些年來,他卻一直捨不得把許永儒的照片丟掉,其實原因再簡單不過,他很清楚自己還沒完全放下,更準確來說是永遠沒辦法放下,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自己。 所以,既然如此,至少在最后要盡可能成全許永儒的愿望,做一次身為父親應該做的事情,也算是對自己的一個救贖吧! 「原來,是我困住你了?!挂幌氲竭@,許紹安潸然淚下。 至此,他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總算是禁不住摧殘,隨著潰堤的兩行淚水頑強倒下。 「確實是靜村紅月威脅我的,說是不幫忙就要殺了我的妻子和小孩,我……實在沒辦法,對不起……」 紀柳石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將頭往門外一撇,「走吧,帶我們去靜村紅月出現的那個洞窟,剩下的路上再說?!?/br> 同一時間,城隍爺順利修補完結界趕回地府。 但他才剛坐下沒多久,忽地一個機靈跳了起來,就連厚重的木椅也站不住腳,被大力地向后踢倒在地,巨大的撞擊聲讓一旁跑來打混摸魚的月老嚇了一大跳。 「怎么了?」月老趕緊放下手中從大殿順來的黑白摺扇,望過來的眼神仍舊有些驚魂未定。 只見城隍爺睜大了雙眼,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幾乎就快要和前方監視器螢幕來個親密接觸。 「這下不好了!」城隍爺語氣急促,臉上的兩道八字鬍也隨之一抖,他皺眉看了眼桌上的通行令牌,隨手抄起就急匆匆地往地府大廳跑去。 月老沒多想就跟著站了起來,拉了拉松垮的長袍,將半敞的白皙胸膛給遮蓋住后,就踏著輕飄飄的步伐往外追了上去。 「別走這么快,等等我嘛!」他有氣無力地喊。 在經過大門時,少根筋如他還不小心被城隍殿精緻的門檻給絆了一下,但他整個人卻突然像是被拉住一般,奇蹟似地并未摔個狗吃屎。 他有驚無險地抹了抹額前的汗珠,絲毫沒注意到前方,城隍爺右手一閃而逝的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