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在江家生活的那些年,江難總覺得他是個小偷。 偷了不屬于他的別人的人生。 剛到江家的那一個月,江難每天晚上跟外婆打電話,都想哭。 但他不敢哭。 外婆老了,身體也不好,不能再因為他的事cao心,所以每次打電話,他都會跟外婆說自己過得很好,說宿城有多好玩,大家有多喜歡他照顧他。 但是一個月后的某天午休,住在他家下面的伯伯給他打了電話,說外婆摔了一跤,人不太行了。 那是在姜淼死后。 江難哭得最崩潰的一次。 他想回去,但是他不會買票,他求江天夷,給江天夷跪下,求求他帶他回去見外婆。 老人家經不得摔。 外婆也沒撐到他回去。 等他回到家時,外婆已經躺在那個長長的黑色盒子里,安安靜靜地睡著了,江難哭著叫她,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喉嚨里都喊出了血,但小老太太也沒睜眼。 她再也不會睜開眼。 也再也不會叫他難寶了。 外婆下葬了,農村沒有火化,小老太太躺在一口黑色棺材里,葬在了的姜淼的邊上。 給他打電話的伯伯告訴他,外婆走得時候一直念著他,說要他過得好,說死了之后會和姜淼一樣,在天上保護他,但咽氣前,小老太太又哭了。 她說我走了我們家難寶怎么辦,哭著求老天爺再讓她多活幾年,她想看著我們家難寶成家。 可老天爺不會憐憫任何人。 不論是姜淼。 還是外婆。 那天之后,江難成了孤家寡人,對他而言,江天夷不是他的親人,他的家人只有姜淼,還有外婆。 外婆希望他過得好。 所以他再也不忍了。 那些欺負他的人,通通都別再想好過,鄉下來的怎么了,土又怎么了,再窮再土,他都是姜淼和外婆的難寶。 那之后。 江難就再也沒哭過。 直到和遲嶼分手。 其實一開始江難并不叫江難,他跟著姜淼姓,姜淼希望他命中無災無難,一生順遂,所以給他起名姜難。 只是命運弄人。 他這一生和姜淼期待的截然相反,多災多難,從未順遂。 出生時他就患有白化病,但那時候并不嚴重,姜淼怕江天夷嫌棄他,給他染了頭發,讓他到宿城后也不要忘記定時去補色。 那時候他也能偶爾在太陽下玩耍。 直到上高中后。 不知道為什么,他病情驟然加重,不僅一點太陽都不能曬,連視力也在短短幾天里退化到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光影,就像是高度近視。 江難了解他的病。 姜淼帶他看過醫生,那時候他的眼睛沒有太大問題。 他也沒想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幸福并且永遠擁有幸福時,他的病會突然惡化,就像…… 就像他不配擁有幸福一樣。 他和遲嶼分了手,他不是一個多卑劣的人,就算想過死也要和遲嶼在一起,但他不想變成姜淼,讓遲嶼變成他,他不配擁有幸福,但遲嶼配。 只要離開他。 遲嶼就能獲得幸福。 所以他答應了遲嶼的見面,怕遲嶼看出問題,他帶了一副很大的墨鏡,對遲嶼說了他現在都不能原諒自己的狠話。 如他所愿。 遲嶼終于受不了,答應了分手。 這是他想要的結果,但那天,他還是崩潰大哭,最后哭到失聲。 再后來江難休了學。 準確來說,他自己沒休學,那時候他心如死灰,只想回到溧水村,和姜淼和外婆死在一起,是之前通知他外婆出事的伯伯,開導了他。 帶他去鄉里趕集。 說世界上有很多值得留戀的東西。 江難的確有留戀的東西,或者說他留戀遲嶼,所以他去買了一張彩票。 如果彩票中獎。 他決定就再垂死掙扎一下。 十塊錢的彩票。 最后刮出來了二十。 那時候他已經要看不見了,只能感受到亮光,是店主和伯伯跟他說的,還讓他去摸彩票,然后店主給了他一張二十塊的紙幣。 于是江難回到了宿城。 開始治療。 經過定期的手術矯正,他的視力慢慢地開始恢復,在這之間,江天夷給他辦理了休學,他也經受了數不清的痛苦。 直到去年。 他視力終于完全恢復。 但他已經不敢再找遲嶼,盡管他一直都在留意遲嶼的消息,也一直都在關注遲嶼,可他給遲嶼造成的傷害不可逆轉。 也無法消失。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一次醉酒,竟然讓他和遲嶼重新有了交集。 離開遲嶼的這七年。 江難把自己變成了無堅不摧的超人。 可在遲嶼面前,他仍舊還是七年前的江難,不成熟,也無法堅強。 樓梯間里,江難用手背狠狠擦過臉,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他知道,情緒化是分化后的癥狀,他哭是因為紊亂的信息素在作祟,可他真的太痛了,盡管他拼命告訴自己,別給遲嶼添麻煩,可這些年壓抑的委屈和絕望,終究還是在那股雪松香里,全都傾瀉而出。 “對不起……” “我對你那么壞那么壞,還叫你不要死皮賴臉纏著我,但那不是我的真心話,真正死皮賴臉的那個人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