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鎮北侯在書案后坐下,吩咐親衛,讓其立刻封鎖與紀霈之有關的所有消息,絕不可走漏一絲一毫。 親衛答應著出去了。 顧時見帳中無人,說道:“侯爺,眼下這種情況,我們要不要……” 鎮北侯警惕地打斷了他的話:“要什么我剛剛的命令你沒聽見嗎!” 他懂顧時的意思,無非是八百里加急傳訊于朝廷,讓瑞王早做登基準備。 無論顧時是不是瑞王的人,這個建議對大炎、對瑞王都有百利而無一害。 但是不行! 唐樂筠于他有恩,紀霈之于大炎有義,紀霈之不死,他就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事。 顧時知道唐樂筠與鎮北侯夫人的關系,但他沒想到鎮北侯在政治上這樣拎不清。 不過…… 換位思考,鎮北侯爵位世襲,又是大將軍,早已功成名就,于鎮北侯來說,哪個皇子當權都行,直臣最安全。 但他不一樣,他庶出,分給他的家族資源不多,即便能多爭取一些,爵位也永遠不會是他的,只有推瑞王上位,他才能獲取更大的利益。 顧時垂著眼簾思謀了片刻,拱手道:“末將明白,末將聽侯爺的?!?/br> 鎮北侯松一口氣,意有所指道:“只要娘娘能殺萬鶴翔,就一定能解陛下的毒?!?/br> 于萬千義社社員中殺死萬鶴翔! 顧時心里一驚。 他明白鎮北侯的潛臺詞,后者不會真的認為唐樂筠能救紀霈之的命,可他們都清楚,只要唐樂筠活著,就有能力殺死他和鎮北侯。 這是一個充滿善意的警告。 顧時的心亂了。 他以去城墻上收拾殘局為由,離開鎮北侯營帳,帶著幾名親衛出了軍營大門。 門口站著一對主仆,一見顧時便迎了上來。 唐樂音道:“顧小將軍?!?/br> 雪大了,她的鐵灰色兜帽上堆了些許白色,凌厲的西北風吹起厚重的衣角,拍打在小腿上,發出“噗噗”的聲響。 “這么冷的天兒,你等在這里做什么!”顧時與唐樂音面對面的接觸不多,但往來通信向來不少,一顆心早已淪陷,見此情景頓時心疼不已,他一邊拍掉唐樂音身上的積雪一邊問道,“冷不冷這要是凍出病來如何是好!” 唐樂音勾起了唇角:“我剛來,不要緊,陛下怎么樣了!” 顧時道:“目前昏迷不醒,那位李神醫走了?!?/br> 唐樂音心里先是一緊——紀霈之在奪嫡和對陣大蒼時都表現出了非凡的政治才能和軍事才能,如果就這樣死了,無疑是件憾事。 隨即又是一松——若瑞王能坐上那把椅子,對顧時和唐家更有好處。 她試探著問道:“將軍有什么打算嗎!” 顧時注視著她的眼睛,火把的搖曳的光映在漂亮的眸子里,不但平添了魅惑,而且野心勃勃。 他說道:“暫時沒有。侯爺認為,如果娘娘回來了,陛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br> 二人雖然訂了婚,但涉及謀反大罪,且反的是紀霈之,他不得不謹慎再謹慎,不該說的一句都不能說。 唐樂音是原書女主,當然也是人精,她聽懂了顧時的話:首先,他們要過鎮北侯這關;其次,還有唐樂筠。 這是難以逾越的兩座大山。 唐樂音清醒一些了,她不但感覺到了兩難,順便還看清了自己有多虛偽——且不說唐樂筠救過她祖母,也不說紀霈之不計前嫌地任用唐銳安,就說幾天前,唐樂筠在鬼霖山救了她,她就不該動紀霈之的念頭。 二人一時無言,陷在各自紛雜的心緒中,直到上了西城城墻。 大蒼的軍營四周燃燒著無數只火把,點點火光穿越尸橫遍野的血腥戰場,映入唐樂音的眼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沁涼的空氣,幽幽說道:“火總是光明的,人心時常是黑暗的?!?/br> 顧時環顧左右,與跟他們上來的一名校尉對了一下視線——那是鎮北侯的人。 “所以大蒼才如此喪心病狂?!彼遄弥f道,“陛下神武,大蒼武人損失慘重,只要我們不走漏消息,大旗至少還能堅守數日?!?/br> 唐樂音壓低了聲音:“大蒼人一路打到這里,足以說明他們不但武力強大,智慧也同樣超群。我以為,陛下的身體狀況他們不可能一無所知。只要他們醒過神,就會迅速發起第二次攻城,將軍應該說服侯爺早做決斷?!?/br> 這也是顧時正在擔心的。 而且,說服鎮北侯很難,如想成事,只能孤注一擲,但鎮北侯有勇有謀,只要其有了防備,他就很難施展拳腳。 另外,他實在擔心唐樂筠,權勢再美妙,也要有命享才行。 “這件事來得突然,不好馬上就做決斷,所幸還有時間,我們再觀望觀望?!睒翘菘趥鱽砹四_步聲,顧時側過身,就見楊晞一步一步走了上來,遂道,“音音先回吧,我讓人煎一副安神湯,你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我去看你?!?/br> “他怎么來了?!碧茦芬粢部戳诉^去,小聲道,“將軍當謹慎此人?!?/br> 顧時頷首:“放心吧?!?/br> 唐樂音雖與楊晞退了婚,但雙方親屬同為朝廷效力,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她客氣地打過招呼,帶著立春下了城墻。 “顧小將軍?!睏顣劤檿r拱拱手,開門見山道,“不知唐掌柜走到哪兒了,我們要不要派幾個心腹出去找找!” 他叫唐掌柜,而不是娘娘。 這個稱呼不但隱蔽,同時還是提醒——他楊晞是唐樂筠和紀霈之的人。 顧時心里一驚,暗道,鎮北侯和楊晞都不是瑞王的人,即便自己有這個野心…… 不,不行。 這件事不能忙著下結論。 顧時道:“我亦有此想法,可就怕遠水解不了近渴。依我看,鬼霖山如此之大,與其四處找人不如在本地尋找良醫?!?/br> 楊晞追問:“既然如此,將軍派人去找了嗎!” “……”顧時道,“這件事需要保密,更需要侯爺拍板?!?/br> 不主張,不決斷,便是對紀霈之毫無效忠之意。 顧時若有耐心,就會等紀霈之駕崩,若沒有耐心,只要時機成熟,反了也正常。 楊晞是狀元,胸膛里跳動的是七竅玲瓏心,對顧時想法的拿捏到位。 易地而處,他定和顧時一樣,做一場豪賭,推瑞王上位。 但鎮北侯不會,只要紀霈之不死,顧時就必須顧及他,不敢輕舉妄動。 楊晞心里一定,裹緊大氅,走到垛口前,再開口時便換了話題:“陛下懂經濟,善謀略,武藝超群,大炎有他掌舵,必將一雪前恥!” 顧時承認這一點,可那又如何呢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他沒接楊晞的話茬,探討式地開啟了下一個話題:“不知這次大蒼會休戰幾日?!?/br> 楊晞道:“也許……不會太久吧?!彼?,他迫切地盼望著唐樂筠回歸。 …… 唐樂筠一直在趕路,前天夜里下了一場雪,野山中陡峭濕滑,極其難走。 即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干人(除了唐樂筠)也摔了好幾回。 趕路重要,小命也重要,他們不得不放慢行進速度。 山里的早晨很靜,整條山谷只能聽到幾人踩踏山路發出的各種聲音。 “格楞,格楞……”猴子腳下一滑,腦袋大小的石塊沿著山坡掉進了山谷。 猴子自嘲道:“殺萬鶴翔沒傷著,走夜路卻落得個遍體鱗傷,真他娘的笑死了?!?/br> 孫采豪道:“這一點都不好笑,在我們這兒,摔傷的獵戶向來不少,比被猛獸咬傷的多多了?!?/br> 猴子笑道:“老孫拿我和尋常獵戶相提并論,是不是太小瞧人了!” 孫采豪“嘿嘿”一笑,正要說話,就見前面的山坳里冒起了兩縷輕煙。 唐悅白也看見了,他警惕地說道:“不是快要出山了嗎,怎么會有獵戶!” “未必是獵戶?!备]無窮道,“依我看,是躲進山里的老百姓?!?/br> 唐樂筠點點頭:“這個可能性很大,大家安靜,我們潛過去瞧瞧?!?/br> …… 一刻鐘后,一干人看到了正在山谷里燒火做飯的數十個大炎老百姓。 猴子道:“走路時下盤不穩,且老弱婦孺都在,應該不是大蒼jian細,娘娘稍等,屬下去去就來?!?/br> 唐樂筠點點頭,“小心點!” 猴子一露頭,就引起了老百姓的恐慌,拿柴刀的拿柴刀,cao鋤頭cao鋤頭,十幾個青壯年自發地擋在老弱婦孺面前。 事實一目了然。 猴子略微交談幾句,就朝唐樂筠招了招手。 唐樂筠趕了過去,第一件事便是詢問戰況。 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告訴她:前天夜里,大蒼在大旗縣西對縣城發起了猛攻,被擊退后,依然駐扎在城西七八里開外。 大炎打贏了! 一干人歡欣鼓舞,唐樂筠卻樂觀不起來。 像喪尸圍城一樣,面對數倍于己方的敵人數量,守軍的壓力極大。 紀霈之在唐樂音的前世便選擇了親臨戰場,這次也絕對不會退縮。 妄動內力的后果難以想象…… 思及此,唐樂筠的額頭沁出一層冷汗,她簡單安撫百姓幾句,帶著同伴以更快的速度朝大旗縣趕了過去。 …… 傍晚時分,唐樂筠等人出了鬼霖山。 暮光沉沉,十幾里開外的大旗縣城郭清晰可見,那里城墻殘破,積雪皚皚,處處難掩頹敗之相。 竇無窮眺望片刻,說道:“這樣的城很難守住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