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悅白在床沿上坐下，脫掉鞋子，往里面蹭了蹭，盤膝與唐樂筠對面而坐，把洗干凈的匕首放在了中間。

    他換了一套鴨蛋青的府綢中衣，濃密的碎劉海遮住小半個額頭，很乖小的一只。

    “謝謝小弟?！碧茦敷薨沿笆兹秸眍^底下，“你不睡嗎！”

    唐悅白搖搖頭，小聲道：“姐，你真不怕嗎！”

    唐樂筠唇角微勾：“怕什么，鬼嗎！”

    唐悅白點頭，“我以前的師父說，凡事都有因果，不能隨便殺人?！?/br>
    唐樂筠道：“所以，我不該還手，就讓他們殺我，下地獄的時候，再讓閻王審判他們，對嗎！”

    “……”唐悅白撓頭，釋然地笑了，“才不是呢?！?/br>
    唐樂筠重新躺下去，閉上眼：“想清楚了就去睡覺吧?！?/br>
    唐悅白沒動，眼巴巴地看著她，“姐，我抬了兩具尸體，拔匕首的時候，他一直瞪著我?！?/br>
    唐樂筠坐起來，握握他的冰涼且顫抖的小手，無奈道：“去拿被子和枕頭吧?！?/br>
    ……

    第二天早上，唐樂筠一開門，等在臺階下的一干護衛就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小霜跟在她身邊，嚇得小臉都白了。

    田江芮把小meimei抱起來，安慰道：“不怕，他們是來買藥的?！?/br>
    護衛身后停了三輛馬車，都是大戶人家的管事乘坐的尋常馬車。

    前面一輛下來個紅臉漢子，大步流星地上了臺階，“掌柜的，買藥?！?/br>
    中間一輛下來一個中年管事，他下來后做作地四下看了看，待上面的兩個婆子下來后，與她們一起走了上來。

    唐樂筠與第一個管事說道：“貴客帶方子了嗎，知道小店的規矩吧！”

    那管事有些高傲，“藥鋪賣藥還講什么規矩！”

    田江蔚道：“本店藥好、價高、需出示藥方，支持一次退貨，但只要發生退貨，就不再賣第二單?！?/br>
    那管事冷哼一聲，從懷里掏出一疊藥方，“這也叫規矩又不是吃不起，退什么退，抓藥吧?！?/br>
    那就好！

    唐樂筠接過藥方，查了一下，又看看其他三個人。

    那三人已經自動自覺地在長椅上坐下了，絲毫沒有著急的意思。

    她便道：“三位貴客稍等，我這邊抓完了再給你們抓?！?/br>
    那男管事笑道：“掌柜先忙，我們不急?！?/br>
    十二張方子，少則三副，多則二十副。

    四個人一起忙了大半個時辰，才搞定了所有藥物，送走了那位管事。

    唐樂筠走到長椅前，對其中一個水桶腰、臉頰卻非常瘦削的中年女子說道：“這位貴客是來看病的嗎！”

    那中年女子的目光亮了幾分，“你看出我有病了！”

    唐樂筠滯了一下，慎重地說道：“抱歉，冒昧了，那您是來……”

    那女子萎了，眼里含了淚，“原來瞎猜的，我還是買藥吧?！?/br>
    她旁邊的婆子勸道：“太……這么遠，來都來了，還是瞧瞧吧，這位是女子，比男子方便多了，萬一呢！”

    “倒是這個理兒?！蹦桥邮樟藴I，摸著肚子站了起來，“對，我是來看病的，我家男人一直在邊關上，但我的肚子卻日漸的大了?！?/br>
    鄧翠翠差點驚掉下巴，她反應很快，迅速地拉走唐悅白和田家兄弟，順便還把后門也帶上了。

    第66章

    男管事從前門出去了，屋子里只剩女子、婆子，以及唐樂筠。

    女子溫婉地笑了笑，“你看，還沒等我說呢，就把你家的伙計都嚇跑了?！?/br>
    人言可畏！

    唐樂筠知道，這就是她不懼叛軍，長途跋涉趕來生云鎮看病的主要原因。

    她把脈枕往前推了推，“貴客請坐，我診一診脈?！?/br>
    女子由婆子扶著，緩緩落座，臉色亦更加黑沉了，“如果你診出滑脈，我饒不了你?！?/br>
    唐樂筠無動于衷，拉過她的手，三指一起叩在寸關尺上，不客氣地說道：“既然來看病，就不要說廢話了吧?！?/br>
    婆子大怒，“你知道你在……”

    唐樂筠瞥了婆子一眼，“安靜，我什么都不想知道?！?/br>
    女子見她如此，反倒安心了，閉上眼，調整呼吸，生怕壞情緒影響到脈搏，真診出個喜脈來。

    片刻后，唐樂筠把兩只手都診完了一遍，目光落在女子臉上，“讓我看看你的舌頭?！?/br>
    女子配合地伸了出來。

    “好了?！碧茦敷抻挚聪蛩亩亲?，“月事是怎樣的疼嗎！”

    “對，月事一直有?！迸拥难劬α亮肆?，“疼三四個月了，以前都不疼的，五天左右就走了，現在就不行，總要十天，甚至更多?！?/br>
    唐樂筠磨了墨，拿起一支兼毫毛筆，“經血觀察過嗎，可以詳細說說嗎！”

    女子道：“看過的，很不正常，顏色發黑，血塊也多?！?/br>
    唐樂筠不說話了，她一心二用，腦海里開始尋找案例，右手執筆，在醫案上記錄剛剛掌握的情況：脈弦，面色暗淡，淡紅舌，經期絞痛……

    女子問：“唐掌柜，你覺得我這是什么??！”

    唐樂筠找到答案了，但她沒有回答女人的問題，起身繞過書案，指了指女子的大肚子，“我可以按按嗎！”

    女子遲疑片刻，到底站了起來，“按吧?！?/br>
    唐樂筠用了些異能，隔著衣裳按了下去……

    女子驚喜道：“唐掌柜的手真熱，肚子一下子就舒服了?！?/br>
    婆子道：“那不如……”她大概知道自己過分了，及時閉上了嘴。

    通過異能，唐樂筠清晰地觸摸到了zigong里塞滿的腫瘤。

    這還是她第一次探查這種疾病呢——她發現，腫瘤較為堅硬，與周圍的組織界限清晰。

    應該是良性。

    唐樂筠松一口氣，直起身，回到座椅上，提筆在醫案上寫下四個字，說道：“你得的是婦科癥瘕?！保▃heng jia）

    “婦科癥瘕”女子重復一遍，也坐了回去，追問，“唐掌柜，我確實沒懷孕，對不對！”

    婆子也問：“癥瘕是什么，既然不是懷孕，肚子為什么會大！”

    唐樂筠道：“因為胞宮里長滿了東西?！?/br>
    女子又緊張了起來，“東西不是孩子吧，為什么會長東西?！?/br>
    唐樂筠道：“腫塊，或者說瘤子?！?/br>
    女子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我不會要死了吧?！?/br>
    人就是這樣，一個危急解除了，又開始擔心更大的危急。

    “不會的?！碧茦敷弈脕硪粡埐菁?，寫下桂枝、桃仁、丹皮等一應草藥，“我標注的數量是我鋪子里的，如果你們不方便來，可以用后面括號里的數量，這就是括號?！?/br>
    婆子雙手按在書案上，腦袋湊了過來，“這個藥要吃多久?！?/br>
    唐樂筠道：“需要復診才能得知。如果你們一定要知道時日，差不多兩個月?！?/br>
    女子破涕為笑：“你放心，我們不去旁的藥鋪，就來你這兒?！?/br>
    唐樂筠正色道：“世道不安全，貴客看情況吧?！?/br>
    女子連連稱是，“好，我聽唐掌柜的?！?/br>
    唐樂筠起身到后門，把鄧翠翠叫過來，二人一起抓藥。

    女子道：“唐掌柜，我再抓點常用藥吧?！?/br>
    唐樂筠道：“一癥一方，藥物的配伍因人而異，不好隨意抓處方藥，但我這有六味地黃丸、蘇合香丸、金瘡藥、壽胎丸，您看看需要什么！”

    “也好?！迸有Φ?，“六味地黃丸五瓶，金瘡藥兩瓶，壽胎丸是保胎的吧，要三瓶，我送個人情，蘇合香丸干什么的！”

    唐樂筠如此這般地解釋一番。

    女子道：“原來是救命的，我要一瓶，長輩們年紀大了，萬一呢！”

    唐樂筠把十一只小瓷瓶放在柜臺上，用鄧翠翠和田老太太做的袋子裝好，“總共三十六兩，服用的劑量貼在瓶子上了?！?/br>
    婆子沖口說道：“這么貴啊，尋常藥鋪二十兩頂天了?！?/br>
    “多嘴！”女子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冷冷道，“付賬吧?！?/br>
    婆子自知失言，右手一抬，嫻熟地給了自己一巴掌，麻利地付了銀票。

    ……

    馬車走遠了。

    鄧翠翠有些擔心，“他們會不會退貨！”

    唐樂筠道：“不會?！?/br>
    田江蔚在后面接了一句：“為什么不會，我看他們不像很有錢的樣子?！?/br>
    唐樂筠道：“京城的官太太，故意穿了下人的衣裳。她目的明確，來之前，一定對我們鋪子的定價有所了解?！?/br>
    她轉身回到鋪子里，“成品藥種類太少，得做起來了，我們今天做知柏地黃丸?！?/br>
    田嬸子來了，“聽說又開大張了，別說筠筠，我這心里都舒坦不少?！?/br>
    唐樂筠問：“田奶奶睡了嗎！”

    田老太太一宿沒睡，她給煎了安神的藥，又送了一碗粥和一碟醬菜過去。